凯兹安萨左右活动了几下脖子，将雍容厚重的外袍解开、褪下，露出了银黑相间的一身华丽铠甲，他向黎亚仕微微打开双臂展示自己：“很遗憾你现在记不起从小开始你是如何地崇拜我，我的弟弟，不过很快，我也会像你一样青春不老。我将成为永不迟暮的英雄君王。”
弟弟？！黎亚仕瞪大了眼：“不……不可能……”
他又转头看向黑龙，右手在黑色的护心甲拍了拍：“熟悉吗？这就是当初你心口的那片鳞。多亏有它，我在年轻时赢下了不少战役。”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奥涅加德仿佛觉得心口的旧伤又产生了痛痒交加的感受，一如当年伤口弥合之时——
当年为了尽快恢复，奥涅加德不得不亲手拔出心口的断鳞好教新的龙鳞长出来，那痛楚是他此生承受之最，而且那一处的血肉再也不复平整——他眼中浮起带着震愕意味的血腥杀意，魔力涌动更是愈发汹涌：“拉、奇、亚……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嘘，嘘……冷静。”青肤的蛇身女妖婀娜地游了出来，黄色的竖瞳带着笑，勾着嘴角看向黑龙。她手指微微一动，又一道魔索嗖地飞出，在颈上越收越紧的束缚中黎亚仕四肢挣动、马上发出了窒息的嗬嗬声。
那魔力凝聚的长索尾端像是根长长的尖刺，还悠悠举起瞄准了黎亚仕的头颅。
“没错，不仅举剑刺伤你还削下了龙鳞的是王国的勇士拉奇亚，但陪你说陪你笑的是可爱的小李尔啊，所以……如果18只幼龙打动不了你，不知道加上他，够不够筹码？”
她升高了身体挑起黎亚仕下巴欣赏着：“唉，坏脾气的小东西，我要不要把你的记忆还给你呢？”她细长而冰冷的食中二指戏弄挑｀逗地从黎亚仕的下颌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上“走”到额间，暧昧地摩挲着那片皮肤。
奥涅加德眼中产生了动摇与迟疑，他带着憎恨大吼道：“闭嘴！欺诈者！！！”他一击毁掉了整座宫殿，然而娜迦、国王和黎亚仕都被结界承托在了原处，任由地动山摇也寸毫未移。
“我好意提醒过你的。”娜迦做作地遗憾一叹。
她往旁边一让，尖刺前端猛地没入了黎亚仕眉心，他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呼声，奥涅加德失声暴喝：“放开他！”却不敢发动任何无差别的攻击。
黑龙正要上前争抢，但黎亚仕快他一步，已经咬紧牙关在短如喘息的时间内就酝酿起能量近距离对娜迦发出了三重不间断的爆炎冲击。
压制松散了，防护盾也崩溃得干干净净，然而娜迦惊愕而喜悦地低头看着腹上以肉眼可见速度弥合的可怖血窟窿，竟发出了狂喜的笑声：“你的魔力！啊！”她眸光一转，又将那兴奋按捺下去，在下坠中高喊道：“就是现在！”
娜迦将黎亚仕猛地拉向自己，指尖摸到他额头重重按了下去！黑光迸现——
黎亚仕的视线越过娜迦，恍惚间只看见空中出现了一道黑精灵和又一名娜迦的身影，而他看不见的是，他们下方瞬间洞开了虚空之门，吞噬着范围之内的一切；
雨水不再按照自然规律下落，而是围绕着黑龙飞速旋转起来，越来越密集，转眼汇聚成密不透风的水幕，奥涅加德咬牙撕裂水幕，冲了出去，旋即失重感袭来，他跌进无边黑暗里——
“你们龙都这么能睡吗？”
奥涅加德睁开眼，就发现他回到了魔山，而黎亚仕盘腿坐在跟前，一手架在膝头撑着脑袋，表情惊叹又带笑。
第42章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我怎么回来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奥涅加德感到不可思议地喃喃。
“龙族们赶来了，把那帮布下陷阱的家伙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幼龙也都救出来了，”黎亚仕说，“但是你一直昏迷不醒，红龙和白龙就只好合理把你暂时控制在类人形然后带回来了。”
奥涅加德又问道：“那你呢？娜迦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黎亚仕回答：“那只娜迦把我遗失的记忆硬塞回给我了，说是魔力和记忆息息相关什么的，不能浪费……”
黑龙一下子抬起头来，意外地产生了紧张感：“就是说你……你全部都想起来了？”
黎亚仕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嗯。”然后他吸了口气，清晰而不忸怩地说，“对不起！”
黑龙微怔。
“当初如果不是我担心拉奇亚为了扬名立万独自屠龙发生不测而扮作他的仆从非要跟着一起来，也许就不会发生之后那么多事情了。”黎亚仕低声道。
奥涅加德的神情沉了几分，他说：“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所有的真相。”
“到了魔山之后我们往上攀登到半山腰却遇到了小型塌方，拉奇亚受到了撞击和严重的肌肉拉伤，剑也掉到了山下，也就是那时候他才发现服从是我用了化形术假扮的……虽然受了伤，但他不想前功尽弃就这么回去，所以我跟他说，‘我来半程你，打败那头恶龙，这样一来，传出去的还是骑士的英名，我们家族仍能恢复荣光’，
拉奇亚最终同意了，于是我跟他互换了衣着，我又拿出了随身空间里父亲从前命人为我打造、后来又经我的恩师亚里斯兰附魔的剑。我们就这样来到了龙巢。”
“你们本来是要来挑战我的父亲加尔奥德斯的，”奥涅加德说，“但是他不久前与另一头雄龙决斗两败俱伤，谁都没有活下来，而我已经继承了他的财产和领地。”
“对，所以我犹豫了，毕竟你那时只是头刚入主魔山不久、此前也从未到我们生活地过度作过恶的年轻龙族，”黎亚仕半垂着视线陷在回忆里，“而你出于无聊和对人类的好奇，也不愿意放我们走，再加上当时拉奇亚的伤势不妙，为了不触怒你我只好跟他一起留了下来。
我撒谎说我是一名骑士，来到魔山是为了亲眼见识一下真龙。”
奥涅加德沉默不语。随着黎亚仕的叙述，他的记忆也愈发鲜活。
“这是我欺骗你的第一件事。也就是在那时，我发现你是头意外单纯的龙，我说什么你都信，笑点也很低，我用蹩脚的龙语随便说点人类世界的趣事你都能乐半天，”说到这里他神情柔和地笑了笑，“更不像人们口中说的那样，龙族热衷的只有杀戮与财富……你甚至会在外出捕猎时给我们也带吃的回来，虽然总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帮我们烤熟，有点欠揍。但是，我真的不想下手。”
“所以那时候，你其实并没有生病，是不是？”奥涅加德发问。
“是的，我没有，”黎亚仕惭愧地低着头，“是拉奇亚，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伤情一直没有好转，即使我给他喂了好几种药剂，他还开始发起烧来、总是昏睡，我很着急，试探过几次但你不肯放我走，还说如果我逃走就要抓我回来……”
“因为我不想过回无趣的生活。”奥涅加德别开双眼说。
“我明白，”黎亚仕说，“然后某一个夜晚，你睡着之后，拉奇亚告诉我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传闻龙血能治百病，那恐怕是他唯一的希望。”
黑龙抬起冰蓝的眸子看着法师。
黎亚仕叹息道：“但我知道，如果我说是别人，你是绝对没有施舍龙血的可能的，所以我对你说了第二个谎，告诉你其实我身患绝症，注定英年早逝。那谎言也奏效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不仅爽快地当场取血，还非要看着我喝下去。”
奥涅加德沉沉地“嗯”了一声，接下去发生的事，对他而言过去了多少年也历历在目。
“你睡熟之后，拉奇亚说，没有办法了，他要跟我把身份换回来，他要破釜沉舟。但他没有告诉我具体的计划，我不知道他会那样做。”黎亚仕的语气追悔莫及。
奥涅加德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醒来便看见气息奄奄的骑士伏在地上，地上一大滩干涸的暗色且散发出血腥气的印迹，而拉奇亚本人状态差得就像个鬼魂，下巴上更沾着血迹。
骑士说，我的病还是发作了，果然这世上没有办法能延续我注定早逝的生命，我恐怕没有办法再陪你了，抱歉……
那时，惊讶过后的黑龙想也不想便道：“不，还有一个办法！”
他看着拉奇亚：“但你得答应我，你要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
拉奇亚仰头看着巨龙，神色挣扎眼中却又有着希冀的微光，终于，他嘴唇翕动，轻轻地说：“我答应你。”
第43章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2)
年轻的龙族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有一个方法可以与其他生物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共享生命与力量，缔结这样的契约无疑是个极其重大的决定，但刚才不知怎么回事，那句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这个赏心悦目的有趣人类即将成为他财产的一部分并将永远陪伴着他，想来还是一件挺让他感到高兴的事。
于是黑龙亲自将浑身上下最坚硬厚实的鳞片轻轻开启，伸出爪尖准备从心头取出鲜血时，他无意间看到了拉奇亚那过分热切的眼神和悄悄移向了佩剑的手。
他不由动作一顿，正要发问却见拉奇亚警敏地神色一凛，眼中闪过寒光，然后就猛地跳了起来，举剑大叫着刺入了黑龙刚才自己打开缝隙、暴露了皮肉的地方！——龙血迸溅，但剑身也被立刻闭合的龙鳞卡住了。
黑龙剧痛怒吼。
地动山摇间死不松手的拉奇亚马上被甩了出去，但同时离开巨龙身体的还有大半片被魔力之剑削断的龙鳞——
黑龙痛不可遏、大怒如狂，咆哮着喷出毁灭的蓝焰，而角落里响起了一声嘶声裂肺的呼喊：“不要！！！”
随后拉奇亚就被一个防护结界罩住，有魔力撕开了传送通道，在一阵灼痛了他双眼的强烈白光之中，奥涅加德感到山腹里又只剩下了他自己的生息。
奥涅加德声音沙哑地再度开口，吐字缓慢：“你盾都不套扑出来救他的时候，就没想过那火可能会杀死你吗？”
黎亚仕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我那时法力有限，只能尽量节省，否则怎么同时支撑三个术法？而且我想，前一天才喝过你的血，多少会有点火焰抗性吧？……”
“伤得有多重？”奥涅加德面无表情地沉声问。他记得凯兹安萨说的话。
黎亚仕一愣：“啊？”
“我的火焰，伤得你有多重？”奥涅加德重复了一遍。他很清楚，不存在喝了那么点龙血就获得相关抗性一说，倒是愈合能力必然会实打实加强，但……受伤肯定是少不了的。
黎亚仕为难地说：“呃……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我那时消耗过大法力透支，一传送回人类疆土就昏过去了。等我再醒过来，拉奇亚已经是满头白发的凯兹安萨国王了。”
奥涅加德听罢，就默默地看着他，黎亚仕被盯得视线无处安放，也只好看着黑龙。
一人一龙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奥涅加德终于开了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黎亚仕笑了笑：“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重获自由，接下来我就想专心钻研魔法，争取在辞世前追赶上老师的脚步，如果可以的话，达到更高的高度！”
奥涅加德的语气不由自主低落下来：“你要回去人类国度吗？”
黎亚仕却摇了摇头：“那里已经没有让我牵挂的人和事了，况且，我已经深深厌倦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
他眼睛带笑地看了看黑龙，语气轻快：“嘿，如果你愿意收留的话，我倒是可以在魔山盖座属于我的法师小屋做你邻居，你无聊了可以来找我玩啊，这陪伴也算弥补我当年对你的欺骗吧。”
不过这话说完他又皱起眉头面露思索：“哦等等……我是不是该先问问你愿不愿意原谅我？”
奥涅加德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这次我发誓。”黎亚仕竖起三根手指正色道。
一人一龙望着对方，都笑了。
然后黎亚仕看着黑龙轻柔而饱含歉意地说：“我很抱歉，我和我曾经敬爱的兄长给你造成了那样的伤害，甚至直接导致了你性情大变……我能不能，我是说，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能不能看一眼你的伤疤？我应当了解当年我们究竟种下了怎样的恶因，并为此终生愧疚。”
奥涅加德稍稍抬起了身子，深深地俯视着表情诚恳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