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逾矩

分卷阅读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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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平日在这屋内静心,摒除杂念,以求心正行端。漱丹进来,就像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欲种,把他缠住,动弹不得。

    这是考验,这是考验。

    漱丹把他那发簪往后扔,发簪落在地上,碎了。在那碎声响起时,又有双大手从他衣中滑入,狠狠游走。那妖气像是活了一般,从他的身体灌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来回折磨。

    就像是在沸腾的锅中受尽痛苦,像是被风吹过的燃草顷刻燎原······

    “不行······”清晏心中反抗不了,只好用嘴。他说也说得含糊,像是危楼里梁柱之间的喑哑。

    他却不知漱丹心里在道好险。好险,这一世来得及时,到了今日,清晏的拒绝已经是强弩之末。

    漱丹也气息不稳,他附在他耳旁:“你看,都怪你意志不坚,还叫我回来。”

    漱丹望着他,双眼又爱又怜。他就没想过,要他变得冰冷,冰冷得能毫不犹豫朝伏江斩下。

    这一双眼就是欲种,这欲种永不熄灭,世世相随。

    清晏明白了他为何杀不了伏江。

    只要有情,剑便一定会有失公正。

    已经晚了。

    好似刚睡下,便听见了鸟鸣。一点声响也不行,沈长策忽地从床上坐起。

    鸟鸣······那是鸟鸣,还是妖啼?

    他看伏江还在睡,又下了床。窗破了,那一片极其浅淡的粉灰色便是天。

    沈长策看着那被撞破的窗,又低头看自己的胸口。伤口处更细嫩白净,像是结痂后脱去的新肤。

    伤已经好了。

    他昨日所见的榆丁,定是幻觉罢。一个卖饼的,不说天意,连字也不识得几个,如何知道杀仙。

    不怕。自己奈何不了他,李宅奈何不了他。清晏与漱丹两个,谁能奈何得了他呢?他突然想不起来什么墓、葬、死之类的词儿。

    快升起的太阳、自愈的新肉、新鲜的空气······总能一洗昨日的烦忧。

    沈长策坐在床边,看伏江眉目安宁,心跳不止。

    一觉醒来,他忽然接受了一世之于万年的渺小。

    几百个月,掰成无数日无数刻,只要丰富趣意,好似也能长久。就像现在这一刻,就被他掰成一瞬又一瞬,他心跳难耐地沉浸在这个清晰的梦里。他看了一瞬又一瞬。

    他可以用眼睛泄露他的欲-望和深情,或是为人的罪孽,天看不见。

    静谧无人之时最知己,千金难换。

    ——可好似又有些太安静。

    沈长策眼神一滞,他的心无旁骛被蓦地打断了。

    他望向床边地面,空空如也。

    他猛地站起,忽然在屋子里四处找寻起来。

    从昨夜回来就没有看到小狗的身影,定是昨天趁着两人不在出去了。

    念起昨日给伏江带来的节外生枝,沈长策出了门又回来,以一块布遮住头脸,怕被人看出。

    清晨镇上静悄悄,等日上三竿,镇上依旧静悄悄。

    连一只鸡一只鹅都不叫,就连鸟鸣也听不见了。

    更别说一只狗。

    但仔细听着,又闻远处有哭声,压抑着害怕着,在空荡的街道来回漾。像是满街的鬼魂,渺渺地呻吟。

    沈长策循着那声音找过去。行至一处,忽见成片的人身着雪白丧服,亮得刺眼。

    画面也变得朦胧。

    他看到那些人都朝一个方向望着,庄严神圣,温顺地遵循着这千古以来不可违抗的仪礼。他们已经不再畏惧,而是包容,甚至感恩戴德。

    来人里有些还眼熟,他们泪眼红红,神色凄苦。

    有人死了。

    沈长策顺着那悬于门框的白缎往上看,那门上立了块崭新的牌子,上书:谭氏医馆。

    这医馆曾经没有牌子的。

    本黑鸦鸦的屋子,现在里里外外都是白色的。如今亮堂堂,更显得狭小。

    这些来的人,他在那送别宴上遇见的过。沈长策走近了,问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他怎么死的?”

    女人哑着嗓子,犹豫道:“听闻很惨。”

    沈长策原本不愿再问,可他仰起头,看见了那医馆的房梁。此时太阳映着人的白衣,白衣把阳光又晕在那房梁上。

    照妖镜映射一般明亮,房梁上空无一物。

    他不知为何,还是开了口:“什么听闻?”

    女人看他一眼,便道:“听闻那妖怪不喝他血不吃他心,只是摸着他的骨,连同肉一段一段切割下来······从手脚开始,活活折磨死······”

    “别说了。”一旁有人瞪了两人一眼,话末无力,又掩着嘴,却是没落泪。这里的人,泪都流干了。

    女人把声音压低了:“听闻那妖是寻思着报复,手段残忍,所以才闹得远近皆知······好在这白绸子哪家都有,昨天刚用过,今天借过来。”

    沈长策在白惨惨的人群里站了许久,没有棺里人听,只有活人哭。这礼没头没尾,不成规矩,就好似这年头婚事嫁娶也没头没尾。

    不知命和情何时截然而止,所以条条框框最没人理会。

    人群很快就散了,白绸一段段拆下。它们从上一户人家来,可能又要到下一户人家去。

    沈长策寻不到小狗,又看已经是正午,怕伏江担忧,又赶紧往家中赶。

    家前的街道安静,却又有一些非比寻常。

    阳光很足。可那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好似鬼鬼祟祟,藏着死气和危机。

    沈长策的余光,好似看到几个躲在暗处的身影。

    他赶紧回了家,把门反锁了。背后汗津津。

    “怎么了?”身后传来伏江的声音。

    沈长策吓得转过身来,他看伏江朝他笑。这平福镇,只有他还笑。

    沈长策朝他走来,走到跟前时,心换了一种跳法。

    “没怎么。”

    伏江一双眼打量他片刻,又问:“你看见小狗了么?我想起昨夜回来就没看见它,也不知去哪了。”

    沈长策说了谎:“我怕牵累了它,把它寄放在别处了。”

    伏江却奇怪:“你什么时候去寄放的?”

    沈长策头低着,他的目光轻易被伏江襟前的发丝缠住。

    大多人的发丝非黑即白,就像阴和阳、白日黑夜,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他的发里黑混着白。

    沈长策盯着那丝白色,一片阳光就透过叶,再透过窗,落在那丝毫的白上。就和谭氏医馆那葱葱郁郁的白一样,刺目圣洁。

    沈长策已经把手伸过去,拈花一般,把那白色从千丝万缕中挑出,捏在两指之间。

    伏江低了头瞥了一眼,又顺着那手往上,看到沈长策认真的神情。

    两人贴得近,伏江凑上去,把沈长策吻得措手不及。慌忙间,那黑的白的已经在手里混在一起,消失不见了。他什么也抓不住。

    沈长策喘着气道:“你的头发······”

    伏江嬉笑道:“时间过得好快,我都有了白发。”

    他说着又要往沈长策身上凑,沈长策又钳住他的双手,慌乱道:“神仙的头发,为何会白?”

    伏江狡黠地调-情:“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我是为了你。都怪你。”

    沈长策脑子轰然:“为何怪我?”

    伏江不笑了。一段情话,为何会引得沈长策这样的神情?

    沈长策一下惊醒过来。伏江还什么也不记得,就像是寻酒的人,为的是放纵欢愉,旁人何必再提起那些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