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要结束了。赵云澜望着位列队首的沈巍。
沈太傅,天子一言,你还能悠然乘风归去吗?
当天晚上,赵云澜换上东宫时常穿的衣服去了偏殿。现如今南方安定,北方由北蒙称王。南方收复故土之计还未施行,北蒙却趁着昆朝皇位更替有所动荡而举兵南下。事务繁多,重臣留宿皇宫已是常事,太傅更是十之有九不得回府。
“陛下。”
沈巍披着单衣坐在灯下,夜半之时也没那么多礼数,笔下不停地标着书案上的昆朝旧图。
“沈巍。”
火光微跳,沈巍的深色有一瞬的模糊,他抬头看向可以直呼他姓名的帝王,“臣在。”
“我我要立后。”
(宋玉《登徒子好色赋》,沈巍气赵云澜不认学还不正经。说赵云澜是登徒子。)
☆、高山仰止(二)
我要立后
这句话,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此时说来,该是闲谈。但是说的如此坚定想必是认真的。
“恭喜陛下。”沈巍从未想过这句话会来的这么快,硬生生撕碎了他清冷自持的外壳。心中最见不得光的那一处隐隐作痛。他半低着头,持笔的手有些不稳,连声音带了些不自觉的颤音,“不知哪位小姐得陛下青眼?”
赵云澜一窒,他拖了椅子放在沈巍对面,四平八稳地坐下,“太傅有什么建议?”
“臣”
“太傅为何不抬头看朕。”
灰蓝的广袖沾上墨迹,赵云澜缓缓端起沈巍的下巴。只见那双眼睛泛着盈盈水光,在烛光下碎成了星子。
“看着我。”赵云澜含笑道,“家国大事,太傅想好再说。”
沈巍不自觉的眨了眨眼,扭过头去。
“陛下,先皇驾崩不足一载,前线战急。臣以为当下不宜大选。若是小选,还望陛下情意之外,顾及朝堂大势。”
这不是赵云澜想听的。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的太傅竟一句阻拦也无?
“那朕可要请教一下太傅,怎么个顾及法”
赵云澜明显话中有话,但沈巍也不想深究。他见过赵云澜两姓缔约,见过他儿孙满堂,甚至不止一次!但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要亲自为自己喜欢了几千年的人,为赵云澜安排后宫!
沈巍心里针扎一样的疼,但是疼也没办法,他甚至已经不再发颤,声音平稳、恢复如常,“陛下,您坐上这个位置,家事和国事便再难分明。后宫荣宠,亦是朝堂的讯号。”
“是吗?”赵云澜一笑,心道你还真想给我选出一后四妃怎么着。本不想逼他,但是,缩头乌龟都没他的小太傅钻壳快!
“太傅,我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足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消受不起。您怎么看?”
沈巍不想看。他只想求赵云澜闭嘴。可是,他是太傅,他不能。
“陛下可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没有,想必他已经下旨了。沈巍只得勉强问道,心里等着那小姐不慕荣华唯求爱情的戏本桥段。
“朕的皇后看不上朕。”
这话说的有点过了。沈巍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赵云澜的眼睛。那双眼睛不似平时的漫不经心,也没有玩笑戏谑,十足的认真。
“陛下九五至尊”
“朕从十四岁,一直但现在。他从未给过朕回应。”
“是吗”沈巍心头咯噔一下子。
“是与不是,太傅难道不知道?”
“陛下说的是哪家小姐?”
“太傅心知肚明。朕说的是沈家公子。”赵云澜微笑着放缓了调子,咏叹一般地让人不忍打断,“他姓沈,名巍,字淮南。表字,是他的学生取的。”
沈巍半垂下头一言不发。他不敢看赵云澜。若真是如此,他宁可赵云澜看上了哪家小姐。他是他的太傅!这成何体统。
“陛下,这不好笑。”
“太傅,你真不知道我为何要这帝位吗?”
“陛下慎言!”
“要不是为了娶你,为了留住你这座巍巍高山。我要天下何用?”
沈巍握紧了拳头。眼前这要不是昆仑,他早一刀砍过去了。但是,这真是那个身死道消都不忘托付十万大山的昆仑吗?
“陛下,你若如此,我只能自裁以慰先帝。臣本布衣,先帝不以臣卑鄙委以重任。臣若真承了凤印,怕是不得好死。”
“你闭嘴!你也不过是道貌岸然怕被万夫所指!”赵云澜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他追了十年,真真想要个结果,“太傅,朕是皇帝,朕能护你周全!”
沈巍阖眼不去看他,低声道“我是你的老师!夜深露中,陛下累了,回去吧!”
赵云澜死死盯着他。宫人早已被遣出殿外。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逼近沈巍。
沈巍一步一步的向后退,一直退到琴案旁。
“太子!”沈巍咬牙厉声道。
赵云澜一顿。欺身向前。逼的沈巍不得不半仰着身体。胳膊向后猛地一撑,指尖按的七弦琴上,割的生疼。眼睛不受控制的腾起了水雾。
“太傅,您都二十八岁了,该嫁人了。朕给你赐婚,你接着就好!”
胳膊被赵云澜强行掰到身前,指腹上毫不意外地带着血。
赵云澜含住流血的指尖,舌尖一点点的舔舐。
沈巍僵硬的连动都动不了。
“太傅,早些休息吧。”
第二天休沐。一大早便闷热的紧。
天上阴沉沉的,大殿里也不甚明亮。沈巍让侍女点了灯。风雨将至不宜出行,那些溜须拍马鸡毛蒜皮的折子少了不少。沈巍整理妥当,派人送去了赵云澜那里。
“大人,陛下请您务必仔细看看。如有不妥之处还望您及时指明。”
传信的总管太监捧着一张纸。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纸。然而上面写的是立后的拟稿。
赵云澜近乎直白的在表示,他是认真的!
沈巍忍不住笑了,勾起的唇角比任何时候弧度都要大。
赵云澜,我不是不敢,只是不能。
大殿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温暖。但书案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洛水姑姑,太傅大人可在?”
大宫女迷茫的盯着一点,听到问话身子极细微的一颤,“什么?”
“陛下请沈太傅过去一趟。”
“沈太傅出去了”
玉京大雨磅礴。位列三公的沈太傅在大雨中跪了足有三个时辰,青缘绛纱袍被淋的透湿,显得太庙外的人影格外纤弱。
没有人敢问沈太傅犯了什么错,送过去的伞也被太傅放在一旁。他就那么直挺挺的在大雨中跪的笔直。即使脸色越来越青白。
赵云澜赶到太庙时,沈巍几乎对外界没什么反应了。他姿势丝毫未变,身子却僵硬的站都站不起来。赵云澜去扶他,他眼珠都没动一下。
“沈巍!你给朕起来!”
“沈巍!”
“来人!传御医。”
`听说赵云澜最初叫赵淮南。暂且给沈巍当字了。
其实沈巍没事,他只是跪的时间太长身子僵了。
然而赵云澜根本不把沈太傅微弱的挣扎放在眼里,一路打横抱回寝宫,就那么往寝宫后殿浴池里一丢。接着自己也迈了进去。
沈巍在温暖的水流之中很快便恢复过来。外袍已被褪去,他连忙按住赵云澜伸向内袍衣带的手,“陛下,十载朝夕相处,臣连一点尊重都不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