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罗弈的御用律师之一,见证了他的遗嘱从起草到公证一整个过程,所以你知道这份遗嘱的全部内容。”
“不错。”
到目前为止,谈话的内容都还没有超出袁律师的意料。
“如果你是想来打探遗嘱的内容,我有职业道德,只能说一声……”
“无可奉告是吗?”易淮对着他笑了下,眼神却始终如一的冷峻而讥诮,“如果我告诉你罗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你还会跟我说同样的话吗?”
“你说罗总他……”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饶是袁律师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罗弈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喏,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看看这个。”
喻尧递过来一份文件,袁律师拿起来发现是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常年和这些打交道的人,他能分辨出上面的公章不是伪造的。
既然证明是真的,就是说罗弈是真的……
“袁律师,现在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还不多,在我决定公开这个以前,如果有别的什么人知道了,后果你明白的吧?”
对于这直白的威胁,袁律师打了个寒噤,“我知道,我知道,你……你稍微等一下。”
这个人很有可能已经提前得知了遗嘱的内容,而且就算他不知道,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情……他打开那台没有联网的电脑,输入复杂的密码,最后敲下打印键,一旁的打印机立刻刷刷刷地往外吐纸。
罗弈的遗嘱多达83页,光打印就要花上不少时间,在等待的间隙,他用余光悄悄地看沙发上的那个人。
单看背影,他忍不住觉得这个瘦削年轻人其实很可怜……怎么可能呢?只要这份遗嘱公布,他就是罗弈商业帝国的唯一法定继承人,坐拥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荣华富贵,他怎么可能会可怜呢?把这滑稽的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袁律师将打印好的遗嘱装订起来,装进牛皮纸袋子里,“好了。”
易淮接过遗嘱,站起身,面前摆着那杯从头到尾都没动过的咖啡,“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离开律所,前面开车的喻尧看着后视镜里的易淮,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以个人名义跟他说了句话,“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他是罗弈的心腹亲信,对这个继承人的事情一贯抱着不置可否的心态,但人到底不是石头,这个人做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哪怕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有触动的。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易淮闭上眼睛,可说话的声音还很清明,“上一个是费川。”
前几天费川给他说过同样的话,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我有睡觉。”
聂郗成似乎有其它的事情要做,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身边,只要聂郗成不在他就一直失眠,有聂郗成在身边他才能勉强睡着,但睡着了还是不间断地做各种各样的梦,梦里有江雪聂元盛,有他妈妈,有十几岁的聂郗成……还有罗弈。因为做梦得太频繁,所以醒来以后身体和心都还和昨夜一样疲惫。
“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碧蓝天空的边缘缓缓聚集起灰色雨云,如和平之下的危险讯号。
“差不多。”喻尧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生怕看错了红绿灯,“货进不来,其它赚钱的路子又被邬逸春给堵死,莫家现在内部跟一盘散沙似的,全靠莫亦勋剩下的那点威信维持表面和平,只要莫亦勋倒下立刻玩完。”
·
“易淮,到了……嗯?”
车子停在酒店门外,喻尧叫了声没反应,扭头一看才发现是睡熟了。
正苦恼着,他听到外头有人敲窗户,发现是那位聂郗成聂先生。
铁灰色的手工西装更衬得聂郗成身材挺拔,那张带一丝混血感的俊朗脸庞上没什么表情,“他呢?”
认出这个口型的喻尧降下车窗,聂郗成看清楚里边的景象,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那好,麻烦你了。”
跟在罗弈身边这么久,喻尧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真实关系。
虽然对同性恋印象一般,不过连罗弈都没有意见,那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聂郗成拉开车门,半边身子探进来,替易淮解开安全带把人抱在怀里往外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昏睡中的易淮下意识地往他这边缩了下,聂郗成一贯冷淡的神色中多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柔情。
“你……”
“我带他回去休息。”猜到喻尧接下来要说什么,聂郗成挑挑眉,把怀中人抱得更稳妥一点,“不会耽误你们的。”
“我不担心这个。”喻尧手臂还搭在方向盘上,“他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我还有费川,我们都劝不动他。”
“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你拿他没办法很正常。”
看聂郗成一副不欲与他多说的样子,喻尧叹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
聂郗成抱着易淮搭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他在易淮的口袋里找到开门的磁卡,进到卧房里,将人放在床上。
“本来就够轻了。”他甩了下手臂,回想这一路上感受到的重量,皱起眉,“再轻下去人都要没了。”
本来他要去拉窗帘,结果还没站起来就被人拉住了衣角。
“嗯?”他低下头去看,看见松散领口处露出了的一截锁骨和更深处的阴影,“做什么?”
他的口气放得很软,有一点像是在哄小孩,抓着他的人眼睛还闭着,也不知道醒了几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说,“别走,你不要走。”
聂郗成坐下来,摸着他的头发,让他更往自己这边靠了一点,“我哪里都不去,就陪着你,这下你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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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淮想的是稍微休息一下,结果再睁开眼已经能看见窗户外迤逦的晚霞。
恐慌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将他淹没,他慌忙转过头,看到时针还在五和六之间才松了口气。
卧室里空荡荡的,他看见床边的椅子上搭了件西装外套,想起睡梦中一直陪伴着他的那个人,惊慌的心倏地安静下来。
门那边有响动,他转过去,正好跟进来的人对上了。
聂郗成过来拿起自己的外套,“我叫了客房服务,先吃饭。”
等他洗漱好,再换了套衣服,酒店的人正好推着推车来上餐。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忙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跟邬逸春这条老狐狸打交道他必须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着,生怕哪里出了差池。
他本以为自己会没什么胃口,没想到跟聂郗成一起,两人居然把桌上的食物消灭了个七七八八。
聂郗成率先放下筷子,“你还对那件事有阴影?”
易淮当然不觉得这种事情能够瞒过聂郗成的眼睛,微微垂下头,“嗯。”
莫政雅要害他染上毒瘾这件事着实让他心惊,他知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但从那天以后,他对一切入口的东西就格外提防。
“小心点总没有问题的。”
大概是这段时间亏欠的睡眠太多,哪怕睡了小半个下午,易淮的目光还是很涣散,漆黑的眼珠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像两颗玻璃珠子。
聂郗成看着他安静无生气的侧脸,忽然做了个决定,“过来,到我这里来。”
“干什么?”易淮走过去,中间还差一两步就被人拉着手腕往那边跩。
没站稳的他跌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让他连挣扎的念头都生不起来,只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打算开口?”
椅子就那么大点地方,聂郗成必须把他抱在怀里才能维持这个姿势。
“什么?”
“问你自己,不然你怎么总往我这边看?”
“我没有。”易淮低声争辩,“我没有……”说到一半他心虚地闭上嘴。
从这个人还是尹源起,只要他在附近,自己的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地被吸引。
“真的这么明显吗?”
聂郗成低下头咬他的耳垂,“你自己想想明不明显。”
“那一定很明显,肯定被所有人都发现了……”
他靠着聂郗成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终于下定了决心,迟疑地开口,“聂郗成。”
“嗯?”
聂郗成呼出的热气惹得他有点痒,但没想过要躲开,“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情。”
“我就在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开口。”聂郗成的声音带笑,手指滑过他的后颈的发尾,“我的答案是可以,不过要收报酬。”
“你都没听是什么……”
“莫心雅在邬逸春手上,你这几天就是在跟那老头子谈条件。”
易淮很轻地点了下头,聂郗成亲了下他的发顶,“那老头子贪得很,要的东西越来越多,你不想妥协,又不想这么快跟他撕破脸皮,毕竟你现在根基还不算太稳,所以你想找我帮忙,让我替你把莫心雅带出来……其实谁来都无所谓,你只需要莫心雅失踪这件事看起来跟你没有关联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