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河就坐在石壁边,一边绝望着哭着,嘴里叫着永远不会来的那个人,在汩汩流动的血中割下了脸上的天魔印,和入魔时不断蔓延在脸上的红纹。
他脚边的魔物贪婪地嚼着他割下的肉,却因为不知名的威压又不敢进一步侵害他,只在旁边等着,垂涎欲滴,等待下一次哄抢。
“师尊……我不是魔……师尊……你看看我啊……别不要我……”
来自深渊的无助,通过这个亦真亦假的幻境直直撞入沈清秋心底,他看着地上的魔物狼吞虎咽地吃着洛冰河的肉,舔舐着洛冰河的血,还有洛冰河疯魔残忍的举动,无以言喻的悲哀突然从心口溢出。
沈清秋胃里翻天覆地,撑着石壁在洛冰河身边干呕出了眼泪。
良久,他用袖子在嘴边狠狠擦过,眼睛抵在手臂上,低低地笑出了声:“你以为剜了天魔印你就不是魔族了吗?!荒谬!愚蠢至极!”
当然不可能,且不说血统无法更改,此时少年的洛冰河还没能完美控制身体里魔族的力量,被割掉的肉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法控制地生长出来。不过是无休无止的剜肉之痛,和在疼痛中无望的叙说和无尽的等待。
洛冰河哭过的次数应当屈指可数,从前无论怎样残忍地折磨,他回过头还是那样温和如春,俯首恭敬地叫他师尊。
只是如今,仿佛穷途末路的哀伤和绝望,连身为旁观者的沈清秋都无法不动容,洛冰河该是怀抱着多少痛不欲生,才会哭得这样撕心裂肺。
一腔情绪忽然爆发,沈清秋猛地回身,瞪着通红的眼眶,甩手几个灵力暴击轰向围着洛冰河的魔物,也不在意灵力的消耗。虽然,依旧毫无作用。
“洛冰河……”
沈清秋感觉眼前的一切要把他的心肝脾肺都烧烂了,身上一阵滚烫,一阵冰凉。
他魔怔般地去揪洛冰河破烂的衣领,又想狠狠甩他两耳光让他停手,最后却也只能徒劳站在依旧割肉流血的洛冰河旁边斥骂:“洛冰河,你停下来!快停手!”
怎么办啊?到底……要怎么办啊?!
洛冰河……洛冰河!
那块鲜血淋漓的石片仿佛也一寸寸割着沈清秋的血肉,在浓重拥挤的悲伤中剖开深可见骨的伤口。
两个被隔绝在不同空间的人,却被同样的苦痛淹没。
“怎么?现在知道疼了?”
苍老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四周轻飘飘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谁?!”
沈清秋眼神一凝,收起心思转身厉喝道。发现护身的长剑不在还丢在另一头,赶紧抬手召来,剑身一扫,直直地站在洛冰河面前。
“嗤。”
眼前高高的石柱上蓦的出现一个盘坐着老者,衣着华贵,目如鹰隼,用手撑着半边脸斜睨着他。
这里虚幻的东西沈清秋碰都碰不到,对他而言却是实物,不必明说,便知道一切都是这个糟老头搞的鬼。
沈清秋扯着嘴角冷声道:“你是谁?”
弄出这些东西来消遣他,是活腻歪了吗?!
那老者伸了个懒腰,简短道:“梦魔,魔族之人,擅操控梦境,那小子是老夫的宿主。”他翻了个白眼继续道:“看你们两个折腾的,老夫都看不下去了,你说你们孩子都有了,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沈清秋危险地眯了眯眼,咬牙道:“所以就造出了这个狗屁幻境博取同情?你是来替那小畜生说情的?”
“错。”梦魔打断他,道:“只是让你必须知道一些事实而已。老夫取了那小子的一段记忆来给你织了这个梦,是虚幻的,但也是真的,是那小子的切实经历。”
……真的?
沈清秋一怔,随即骂道:“放屁!”
这样的洛冰河怎么可能是真的,不可能!他不信!
梦魔嗤笑道:“如假包换。”
沈清秋心头一跳,脑子里什么都是乱的,连呼吸都乱了。
良久,他觉得自己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开口道:“你说想告诉我什么?”声音却是藏不住的干哑颤抖。
梦魔道:“哦,告诉你那傻小子有多喜欢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啊。”
“什么?!”
喜欢?什么喜欢?!
沈清秋仿佛被雷劈中,转瞬又好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玩笑话,当即不可抑制地大笑出声:“你在拿我寻开心吗?还是觉得我很好骗?”
喜欢?他可半点没看出洛冰河的喜欢!
他轻声道:“喜欢?所以他砍去我的双手双脚做成人彘放在地牢自生自灭?还是找了一个壳子拽我回来肆意羞辱?”沈清秋笑了笑,随即冷下脸:“那他魔君的喜欢,我这小人确实配不上!”
梦魔也恼了,怒道:“那是因为……”
一阵黑烟飘过,梦魔截住话头,突然又在沈清秋身边化形。
沈清秋浑身绷紧,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梦魔拽着转向地上哭得万念俱灰的洛冰河。
他心尖一颤,只听梦魔指着洛冰河对沈清秋大骂道:“老夫倒是宁愿他不喜欢!但是他管得住自己吗?!管不住!你现在好好看看他。”梦魔的手就差戳洛冰河脸上了,恨铁不成钢地气道:“你看他当时的样子,你自己好好看看!你打他骂他残害他抛弃他,他有怨过你吗?从来都敬你爱你,还傻傻地认为是你对他的磨炼!老夫都为他着急!”
梦魔又指着洛冰河的心口和脸,大声道:“你刺他一剑,把他推进这无间深渊里,他不肯承认魔族身份,便在这里无休止的自残,你以为是为什么?就为了有一天能回去,你还会要他!这傻小子只以为你是因为他魔族的身份才抛弃他的!你扪心自问,是这样吗!”
“……”
沈清秋被梦魔狂塞过来的消息震得头脑发懵,呆呆地听着,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洛冰河又哭着割下了脸上新生的肉,猛然溅出的滴滴鲜血直穿过沈清秋的手背。
他猝然一缩手,仿佛那些灼热真的烧透了自己的皮肤,穿过了骨肉。
梦魔还不肯放过他,嘲讽道:“也不知道那小子中的什么邪,偏偏对你念念不忘,要不是当初老夫费尽心思给他织了数不清的梦,他早就死透了。”
沈清秋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警惕道:“你给他织了什么梦?”
梦魔“切”了一声,不屑道:“我好歹也是他师尊,当然不会害他。还好趁着他当时操控梦境还不熟练,又心神不稳,老夫才能织梦。他当时那个样子那样看到了,怀着喜欢痛不欲生,还不如让他以仇恨作为执念助他成魔。至于怎么生出仇恨,当然是哪疼就织哪。”
沈清秋抖着声音问:“哪?”
梦魔无所谓地道:“同门欺凌,各种责罚,当然最主要的是自己无情师尊的遗弃。”
“你……”
沈清秋指尖抖得剑都在嗡鸣,胸中气血翻涌。
那是有多疼?绝对不是割着脸上的肉那种疼痛可比的。
旧伤上叠着新伤,无穷无尽的绝望把自己淹没,只能在深渊中无助呐喊。
鲜血淋漓的伤口被不断揭开,残忍地挖至骨肉,想着念着的人终究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至此走至极端。
“你怎么敢?!”沈清秋觉得自己恨到了极致,疼到了极致,怒喝一声,剑身狠狠劈过梦魔。
梦魔化为一阵黑烟躲过,站回石柱上指着他的鼻子怒道:“老夫不这样做他能活下来吗?!你以为他是神仙啊?他照样会流血会受伤会疼会死!你几时看过他一眼!我看你巴不得他死!如今还反过来指责老夫?!”
“我……”
是,洛冰河也会受伤……也会疼……
他曾经……喜欢过自己的……
只是喜欢让他生不如死,恨却能让他死灰复燃,破茧重生。
沈清秋浑身力气一空,长剑坠落在地,怔怔地看着万念俱灰的洛冰河。
当绝望溢满心口,仇恨蒙蔽双眼,那个明亮如星的少年不知不觉变得冰冷无情,之后叱咤人魔两界,所向披靡,他也就忘了,自己曾经是如何怀着一腔纯真炽热,小心翼翼,又卑微懵懂地喜欢过一个从未正眼看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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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什么梦魔的梦境这么水?因为他是偷的冰哥的记忆,搞大动静冰哥发现了会一心魔捅死他
2、冰哥一直以来都不知道是梦魔搞的鬼,只以为自己心神不稳,那种不好的事情才会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3、为什么用记忆给九妹织梦?因为记忆中有冰哥的情感,可以让九妹感同身受,很酸爽
4、我现在感觉你们就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狼崽,而我就是一只老母鸡(……),整天被你们催着下蛋[流下老母鸡的泪水]
5、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以为人家叫梦魇?人家叫梦魔啊!害得我以为自己念错了好几年,太不尊重老人家了,魔也是有尊严的,给我面壁思过去!
第三十章 (二十九)
原来,身不由己,己不由心,他们都一样。
沈清秋站在妖娆的血红中神色颓唐,洛冰河就在他身后执起石刃,那样的残忍同样把他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洛冰河怨他什么都不说,可他自己不也瞒得天衣无缝?
梦魔道:“我看你这人生来就是克那小子的,他什么苦什么痛都受过了,还是放不下,本来老夫都懒得管你们,但看他这大半个月来的样子,再折腾下去,怕是小命都要没了!”他瞪了沈清秋一眼,恨道:“你们小年轻闹你们的,老夫一点都不想理睬,但扰了老夫修行就真的是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