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那些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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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不出来

    南国僵着面孔,盯着门缝儿里那口冰棺,守灵的亲人面露哀伤,可是不知怎么,他哭不出来。

    他只觉得恍惚

    第40章 chapter 40 思考

    三岁的小南山一直扣冰棺,小嘴儿嘟囔:“太爷爷出来,跟我玩儿,玩儿……”

    南宇南国南雪被赶去刷碗,那么高几摞,足足有四十多只碗。

    南雪满腹怨念:“这是使唤童工啊!”

    中午的时候,堂兄堂嫂从苏州赶回来,俩人蹲在冰棺前捂脸呜呜哭,小南国扑上去喊:“爸爸妈妈……”

    堂兄擦干泪:“太突然了,咋没一丁点儿预兆就……”

    守灵的小姑说:“统共一天儿,上午还好好儿的,救回来了,下午我去晒被子,平常等电梯停好几回,结果那回一楼没停,我回来的时候我爸还扭脸看我,我以为他想说啥,走近没几步,我爸就闭眼了。”

    南雪继续说:“我是中秋节回来的,晚上爷爷还来我家看弟弟,第二天早上就不好受了,我爸还有三嫂赶紧送去镇上卫生所,当时救回来了,爷爷还说‘我还以为今儿就叫走了,结果不要我’。”

    “那时候老爷子神志很清醒,眼睛瞪得大大的,喘大气,我问他‘谁欠你钱记得不?’,他说记得,攒的五百块钱在柜子里头。”

    这话儿是南国的母亲说的,他亲耳听见的。

    南国知道父母亲的爱情故事。大家族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农村孩子,在大学邂逅了美丽的姑娘,后来工作父亲常年不在家,为了尽孝,母亲自愿放弃城市优渥富足的生活,跑到这个地方当小学老师。在南国印象中,母亲是个知书达礼又温柔和善的女子,可这番话,让他推翻了长达十八年的信念,感受了人性阴暗面的冷酷。

    尤其堂兄堂嫂哭完之后,立即笑嘻嘻地跟儿子打闹,似乎“哭”是走过场,并未是真的伤心。

    南宇南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两人从小比到大,总是说不上几句就开怼,这是头一回如此老实。

    南国先说:“你跟你小女朋友处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儿。她嫌我城里没房没车,我嫌她虚荣,估计得分。”

    “那堂姐呢,嫁过去有没有受委屈?”

    “姐夫对大姐挺好的,就是婆婆挺刻薄。”南宇突然勾住他的肩膀,叹气一样:“你现在可风光啦。小时候那么笨,还朝我家新买的锅尿尿,皮得不行,怪不得我老想揍你。”

    “谁让你总抢我的风头——”

    南国不客气地说:“五年级期末考,好不容易考得好,名次比你高,结果同学老师说啥了?——居然乱嚷嚷说‘南国成绩怎么比南宇好啊,是不是搞错了’,哎哟,老师也是蠢的‘我也以为搞错了,还多查了几遍,没弄错’。小子知道我心理阴影多严重么?”

    “你小时候确实挺笨!”

    “是的呀那时候大家都夸你,我就是没人疼的娃儿。只有爷爷向着我。”

    然后,他忍不住踹了南宇一脚。

    南宇瞪眼:“出息了啊!敢打你哥!”

    “——哎哟哟不就比我大了几个月。得瑟什么呀你。”

    南国不屑地装高冷

    结果大姑一脚踹过来,一连踹飞两人,犹如圣旨下达:“烧火做饭去!”

    俩人灰溜溜跑了

    晚上,棺材运到家。八千多九千的棺材,整个村独属这一家。

    南国讨厌棺材的油漆味儿,近看两眼就躲开。大姑扶住棺材哭:“爸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该享清福的时候,就这么一副棺材打发走了。这辈子花的钱还没副棺材多,棺材钱……要是他买吃买喝的多享福啊……”

    小辈们又劝又哄

    南国这才觉得眼睛又润湿的感觉,内心堵得慌,于是出门透透气,手机突然响了。

    竟是苏长青

    苏长青头一句话是:“你还好吧?”

    南国忍着哭腔“嗯”了声

    “你别太伤心了。”

    “我,我爷爷没了,我爷爷特疼我,中秋节的时候你知道么爷爷给我打电话,可我一个都没接……”

    苏长青的性子是一贯的温柔,这次很有耐心,听南国抽抽噎噎地说完,他才继续道:“你呀,其实不用这么难过的。爷爷岁数挺大的吧?”

    “嗯,八十七岁。”

    “这是喜丧。你别嫌弃我说话难听,我觉得爷爷到岁数了,是正常老死的。”

    这话,当时爷爷没气救不回来的时候,卫生院的医生也这么说过。

    “你之所以觉得难过,是因为愧疚。你没有尽孝道,没有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可你站在爷爷的角度想一想,当时子女小辈们都在,临走的时候不觉得孤单,生前子孙满堂,这些都是孝道。如你所说,你留有遗憾,但只是你的遗憾,老爷子没有遗憾,这才是最欣慰的事情。”

    南国被这一番不按常理安慰的说辞惊住了

    “南国,对于‘爷爷去世’这件事,其实你早有心理准备了。你暑假不回家,而是选择住在爷爷家,就是因为你想多陪伴老爷子。而这些日常中的陪伴,足以弥补没有接到爷爷电话、没有见爷爷最后一面这些遗憾,你觉得呢?”

    “可是,可是……”

    理性思考的话,真是这么回事。

    “你觉得伤心,是因为你失去了一位疼爱你的亲人。但你也不要忘了,你伤心的时候,爷爷的子女——你的父亲,是比你更伤心的。你是大孩子了,要明白逝去的不能挽回,活着的人最重要,你去看一看你的父亲,他值得你付出更多的心思。”

    像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失落的内心奇异地被抚慰了。

    南国跑去屋里找父亲,看见叔伯们围在一起讨论爷爷的坟怎么安置。两鬓斑白的父亲拿笔比划着,突然在草纸上画了个圈,嘴里说着:

    “……这个位子,我死的时候就埋在这儿。”

    心中顿时蔓延出细细的酸涩的苦楚

    他又去找母亲,可一楼到处找不到,又跑上二楼。还未推开二楼的房门,就听见母亲的声音隔着墙急切切地传来:“——你可注意点儿身体啊,爸,等这边儿忙完了,我就去看你。别总抠门,但凡吃点儿喝点儿,不比九千的棺材埋进土里强么。”

    南国停住,静悄悄地退回去。

    一大家子人久违地聚齐了,春节都没有如此齐全。

    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南国忽觉得轻松起来,那些悲伤的遗憾、苦闷难忍的羞愧像是潮水一样跌宕着奔涌上岸,又消退下去。他开始觉得爷爷的去世是寿终正寝,总有一天父亲也会躺进那副散发着油漆味儿的冰冷冷的棺材,与他永远地道别。

    等到那时,他不希望再留有这样的愧疚。

    苏长青说得不错,他是大孩子了,不能像三岁的小南山那样肆意地哭哭啼啼,等着爸爸妈妈来哄。

    一切将有所改变

    南国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忽苦笑起来:宿舍长真乃神人也!

    等到爷爷下葬,四家人开始分账。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多,小到一双筷子都要划分归属,南国偷偷喊:

    “爸妈过来!有东西给你们。”

    一家三口上了楼

    他十分豪爽地表示:“别跟他们争那几毛钱了,怪丢人的。咱家又不穷,丧事花了多少钱,我来出。”

    然后鬼鬼祟祟地掏出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子,得意:

    “看这是啥?”

    南父南母打开袋子,取出一叠钱。

    “——是一万块哟!”

    特意取出来的现金

    看他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又欢喜的表情,他更得意:“我能赚钱啦。我大二就能赚这么多,等毕了业,咱们家的开销我来出。”

    父亲笑得有点儿傻

    这是出事的几天来,南国第一次看到父亲乐得傻乎乎的笑。

    紧接着,父亲说:“家里啥都不缺,就缺个媳妇儿。”

    南国:“呃……”

    突然有种逃回学校的冲动是怎么回事啊

    “要不……你们生个二胎?我发誓,我不介意家里添二胎的。我挺想要个弟弟妹妹的。傻子才会介意,傻子才吃醋争宠。”

    遥远处冲奶粉的秦歌:“阿嚏!”

    当然,这只是个提议,具体实施还要看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