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阿雪伸出手,哭着说你别吓我,你为什么不说话?
陆照阳快步走过去抱紧他,摸着他细瘦的身子,搂紧了,阿雪挣开来,抬头盯着,细细的眉眼上很难过,紧追着问,激动了耐不住病未好,嗽了几声,涨破着脸拽着要他说话。
他不能看阿雪的眼睛,那让他似浸在了深深的苦水里,苦水里是百斤的盐,拨开皮肉,摁在上头,他几次不能叫,都忍了下去,才说道:“阿雪……是邹家的人。”
“邹家——”阿雪憋住气。
“他们说……阳城今晚遇到刺杀,刺客已当场绞杀,阳城因此事雷霆大怒,要强占了田地房屋,去建她的庄子。邹家人趁着现今混乱,偷偷送了出来。”
“我说她为何还不走,她要折磨这到什么时候?没了地,没了屋子她让大家去哪呢?”
“去给她做苦工,她的护卫是保护她的,那么只有镇上村里的人可以被她捉去,在原来的土地上给她建造庄子,园子,没人会阻止她的。阿雪,我们要离开这。”
“去哪?”
陆照阳说不知。
“我们走了……刘哥和东娘子他们怎么办?东娘子家是富户,那么多田就都没了吗?我想告诉他们,若是能走就一起走,不要在这,会没命的。”
陆照阳说不怕不怕,一遍遍吻他,可很快便含了一嘴的苦味的泪,只几天他又消瘦了。
他被摸着,被亲吻薄薄的心口,脱去衣裳,但最终也只是肌肤相贴,汲取身体鲜活的热度,让它们跟明月似的,便是在夜里也散发着皎洁的光辉,也有星子同争。
可是这夜都碎了,他们没反应,只是翻覆的肉`体罢了,汲一点记忆中跳动顽热的欲,在湖中死石上在肉`体枝干上长出郁葱的繁花来。
最终一夜未睡,陆照阳说我去铺子那边,到了晚上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走了。
他只出城一刻,阳城长公主便下令将镇子和村子都围上,那条路上是层叠把守的,将人们像圈起的牲畜,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
众人尖叫嘶吼,可是后来也被驯化了般,只是围了罢了,只是围了而已。
小孩说我害怕。
阿娘们安慰说不要紧的,只是人多了而已。
他们还能走动,只是出不去镇子村子外头。
陆照阳裹夹在人群里,与远道来的穷苦流民,与要进城的平常人,他们听说进不去,便围在一起议论,只一夜便变了天了。
他们好奇,吵闹,但谁也不像陆照阳那般煎熬,拽进了深处的荒唐,眼前那常开的普通城门,逐渐扭曲成铜墙铁壁,深山恶兽阴险地盯着陆照阳,张开大口,他望进去,见到猩红舌牙上躺了许多具尸体,尖利的兽牙正抵在其中一具上,戳开这具的心口。
他认得,尚还记得昨夜方才见过的纠缠的白幼身子,散发着与他一道的热,厮磨耳鬓。
但一晃神,立马记不清昨夜的是热的还是冷的,是不是他自个臆想的。
他记忆的躯体的主人,喃喃地呆望,叫了几声陆照阳。
东娘子看着他突然道:“你走罢,我帮你。你一定要出去和陆大哥一道走。”
“你呢?”
“我不能走,祖祖辈辈在这,死也要死在这不是吗?”
她叫阿雪不要哭,要想办法逃出去,“你不要顾着我们。”
“我不想。”阿雪说,“但是你说的我知道。”
“好,若是有一天,你们还能回来,记得要来看我们。”
“好了,不能哭了,你要家去,晚上就能离开了。”
阿雪说好,他回了家,却等不回陆照阳了,他出去了吗?有没有知道这件事?他想着突然发疯似地将所有的写过的纸都扔到了井里面,将用过的小的零碎东西也扔到井里面,看着他们许久才传来一声扑通,入了水。
他不晓得自个做了什么,竟亲手将印刻了时间的东西都扔了,又像是将甜蜜的东西挖出来,看它们脆弱地化在水里。
他会离开这吗?他会见到陆照阳吗?
阿雪问了几遍,他将钱塞进衣服暗袋里,可是都带不走,有些太重了,他只能哭着又将它们拿出来,擦干净了,若是能吞下它们就好了,他带着走,没钱了便吐出来,又有钱能用了。
可是约莫会死的罢?
阿雪不想死,他哭了一通,望着发白的光,又变成红色,门口仿若走去一个红裙的人,他握紧了手里的蝉,心道保我平安罢,至少让我出去见他一面。
(到这前期的剧情就结束了……看了眼字数……遥遥无期的完结,阿西吧= =
有些我没明说,刺杀的人啦我没说,谁报信的,下场如何,以及阿雪怎么逃出来的,现在要告别东娘子刘哥他们,真的要走啦)
☆、67
慈悲的月高悬于空,碎碎点点的星仍不相离,陪伴左右,它们小得就像落下的雪,一个自天而降,投身于红尘之中去了,一个自天幕不落,高于万丈,永夜夜俯视地上生灵。
阿雪说不晓得这里看见的和家里看见的是不是一处的,到底像不像呢?
陆照阳说是一样的,后来顿了下又说,只有我们是会变的。
阿雪低头看水中的自个的倒影,他看上去是许多天后的模样,眉宇缠结,荡荡弯弯的水只能瞧见一双郁郁的眼睛和一张淡淡的嘴。他盯了一会,若是笑了,水里的倒影也笑了,是终日灌溉于缠绵水岸的草;若是悲了,水里的倒影也即刻化作朝阳晒灭的露烟。
水中的他笑笑悲悲,岸上的他为水中的笑笑悲悲,后来陆照阳怕他冷了,抱了他往回走。
他们二人暂且在一处破屋歇息生了火,没有别处邻家跑过来的鸡,没有草丛到处伏埋的夏虫,只剩了沉默的月,和破屋里柴火,在火里湮灭。
阿雪放松了身子,发出一声喟叹,他逃出来那日去寻陆照阳,他将自个弄得脏脏的,在外头大街小巷,挤在熏杂的人里,成了一个哑巴似的,到处搜寻着人。
陆照阳高高的,本是最为出众的那个,但阿雪记起来,他要找的不是高高的,而是伛偻的背,黄色面孔的男人。
他的心从逃离那刻起便备着砸碎在地,兴许他走了,走了远远的了,并没有等他,可后来想他是要答应带自个一块走的,他从来不违背诺言。
阿雪找啊找的,很像大声喊着陆照阳的名字,可是喊出这名字的下一刻会不会就顺着风,传入那有十几双耳朵的长公主那里?会不会同样是姓“陆”也就遭了秧呢?
他忍耐着心口的一团黑色,摸不着的从他心开始啃食的惧怕,却是从指头尖开始发软,软成一团,没法抬起来,便是他要找的人已站在了自个面前,紧紧地,又十分急切地抱住。
尚且来不及吐出名字的时候,陆照阳便带着他走了,他们开始逆着人群走,紧紧握着手,便是随地冲来一阵人,要将他们二人相扣之处冲断也是不能的。
待人少了,他们便一块跑起来,阿雪拖动着两条派不上用处的腿脚,努力跟上陆照阳,渐渐走远了,五天里埋头地跑,累了或蹭蹭面颊,或捏捏指头,来不及温存片刻,紧紧随着翻滚的日月,那势头像是要走到天涯海角,这般别的人就不能跟上了。
今夜他们停下了,阿雪借着湖水洗了澡,也洗了头,些些裹着衣,湿湿冷冷的头发贴在肌肤上,攀在耳上。
陆照阳拉他坐怀里,挨着火堆,这般能弄干他的头发,陆照阳像拉丝一样,梳开一段一段软的滑的,他瞥了一眼觉得这些发像游弋的蛇,埋在衣下,撒娇地一半在背上直往下,一半在陆照阳手里,曲着软躯,绕了手腕,再绕到了小指上,扬起最后一段短短的,细细的一小截可爱的尾巴。
陆照阳好奇地捏住这小尾巴,对着火光,将它照得通透,他吻住这段尾巴尖,发觉是不是许久未曾好好看过阿雪的脸了?
他抬起阿雪的面孔,看它干净的脸上染上一半的橙红,浮光略在一半的身,看上去是这层肌肤底下的颜色从白净面皮上反上来,白有白的,红有红的。
另一半它们是隐于阴影下,爬了细细一块灰,不一样的两半的它们组成现在火光旁的阿雪。
他觉得眉眼瘦了,像极了河岸边抽条春瘦自顾自盼的柳,“你方才在湖边看什么呢?”
陆照阳问,阿雪低眼说我在看我自己,“是不是不一样了,然后我学做笑,然后再是哭……”
“别哭。”陆照阳道,然后压在唇上。
阿雪闭上眼,松开牙关迎他进来,干裂的地有了第一瓢水,第二瓢,接着三、四更多的都来了,枝柳便开始舒展,叼着给他水的嘴,放在齿床上,或是轻轻撩磨,但或许又舍不得,因此齿床可爱地动摇颤抖,然后又因被啃咬亲吮的红色肩头,掉下来许多的泪。
它们打湿在眼角旁,拿了窄窄的肩头当做落脚地,若是没跳好,它们就滑溜下去,陆照阳跟着它们,大胆地混入湿发里,一缕一缕的发,弯弯缠地蔓延而下,像是弓起的足背,贴在脊背的凹陷与臀肉鼓起相挤而形成的一处低洼,通向而下的一处。
阿雪眨眨眼就会掉下泪,说不清楚是不是这五天内太过疲累,白日顾着走,晚间囫囵睡过一觉,便不觉得踏实,像是走在软绵绵的云间,努力地不掉下去。
他一直只能盯着陆照阳的背,久了,好似也就一天的时候,就想让他看看自个,抱抱自个,乍一有了今晚的一下温柔的亲吻抚慰,他就不满足了,但耻于说出十分羞人大胆的话,便只能用闷闷骚骚的泪替代了本该嘴巴说出的话。
说不出的总比说出的多了一层衣料,一个剥开了四层,一个只剥开了三层,少的那层是最外正经清正的颜色,它或是月白的,翠青的,柔黄的,严实了最里面红色的薄纱,挑开后才是热热白白的肉。
作者有话要说: cp,废文或者微博
☆、68
阿雪长得这般大,却从未出过远门,小时经历不好,已是许久不想,后来到了陆照阳这,也只是家里镇上两头地跑,他以为这辈子都在村子里过了,从不熟悉渐渐能独自从田埂上一路跑回家,他还能一个人到镇子上。
有次远远地在街上,轻轻望了一眼,能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它像座大岩洞,永远敞着口,守着的人打着瞌睡,偶尔被梦惊醒,看了眼洞口,如一日的长久贫乏,并不稀奇。
里头的人待久了,便生不出要出去的想法,大岩洞外的世界于他们而言比不上岩洞内的熟悉安宁。
一日岩洞里的人听到细微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泼大水轰隆不详地要来,可是那声音离得这般远,因此这不详更像是偶然发了噩梦一般,既是噩梦,梦里反着来,岩洞里的人抱着奇异的安慰,仍旧裹衣熟睡,并不知岩洞相通,顺着一路已到了他们脚下,一日复一日地上升攀爬,直到将岩洞淹没,才想起问洞口在哪里。
这天的丝绵小雨与那日见眺望城门的那雨差不多,冰冰冷冷的,缠绵幽深。
阿雪问过陆照阳往哪里走。
陆照阳笃定说去江南。
“我以前只听别人说过,那是个好地方,你去过吗?江南有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