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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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雪急忙去屋里翻出自己身上那点碎银子,这是他身上唯一的一点家当,他都拿了起来,藏进袖子里。

    他提着桶,茫然地望着,事实上,也并没有很多人一直关注着阿雪,有些甚至连看也不看,是他终于鼓着勇气叫了几声,如同猫叫,那几个大汉回头啊了一声,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阿雪磕磕绊绊地说,其中一名汉子问那你要给多少?

    他不知,没数,实话说了,他总低着头,那汉子明显也不知这人如此,阿雪以为对方不耐,可再不打水回去,怕是陆照阳就要回来了。

    他说就只有这些钱。

    那汉子一瞧,便道:“咱们帮你打水,干的可是力气活,再者谁家的水缸是一回就打得满的,你这点钱可不够使。”

    “那……”阿雪皱着眉,他只有这么点钱了,不能花陆照阳的。

    “你没钱,咱们可是不干的。”

    “不要打满,只半缸,这点钱也不成么?”阿雪盯着手里的银子,有些舍不得,舍不得都给了,若是他自己打水的话,这些银子就还能留下来。

    “行了,逗他做什么,吃酒赌钱输了,打别人银子的主意了?”

    “这不是逗逗他,谁曾想真信了我们的话,这也太好骗了。”

    阿雪抬头,瞧见是其中一斯文人,见他瞧过来,便笑了笑,“你别在意,这伙人见你好欺负,说浑话,也不要什么钱,我替你打了去。”

    汉子们说:“不愧是读书人,就比咱们会讲道理。小郎君,咱们说笑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斯文人让他们快滚,那些汉子嘻嘻哈哈,闹将跑了。

    阿雪听到别人口中说他是读书人,心里便觉得读书人果真都是好的,他自己没读过书,曾在自己房里藏过小书,院子的主人不准他们识字读书,他就只看话本上的画,有的只画了胡子的士人,又有画美丽的神女的,他就盯着那些画,梦里都笑起来。

    斯文汉子说自己姓陈,阿雪叫了声陈郎君。

    陈郎君问他叫什么名字,阿雪回了。

    陈郎君说:“你只有名字?姓什么?”

    阿雪说没有姓。

    他自己心里想姓陆。

    他怕陆照阳,但又没那么怕,心底里有时还是对这人生气的,只是天生里就依赖上,也不知好在哪里,若是遇到的是像陈郎君这般的人,不会为难他,兴许就没那么怕了。

    ☆、2

    陈郎君替他抬了几桶水,来回几次,直到水缸都倒满了,阿雪觉得过意不去,觉得这陈郎君不似他人,是顶难得的大好人。

    阿雪说要给他钱,陈郎君笑道:“咱们乡里邻里,不拘这些,以后你也别这样,钱要小心仔细放好,若是给别有用心的人撞见,你这些钱不光被骗走,连水都没。”

    阿雪听了一段似懂非懂,陈郎君便懂了,怕是这人空白得可怕,都已是这样说了,却还是不明白。

    也不知陆照阳是怎么留下他的,不过他倒是不信那些流言,一来陆照阳本就不合,为人过分冷漠,有心人看不惯便说些风言风语也是有的,二来——陈郎君不着声色地打量了阿雪一番,此人实在愚钝,倒还不如说是陆照阳一时心软罢了,连他自个都不忍心。

    他读圣贤书,虽与常人一样鄙夷卖笑之人,但又怀有君子常说的怜悯之心,既然阿雪已经离开魔窟,那么就是迷途知返,他帮助弱小又有何不可?

    陈郎君问他在这可待得习惯,阿雪歪着脑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沉默了一下,正当此时,陆照阳回来了。

    他看向院中二人,向陈郎君点头后回了屋子,阿雪本想请他吃些茶凉凉再走,只是见了陆照阳回来,这会便顾不上了,陈郎君会意,叨扰已久,叫阿雪不要送。

    阿雪回了屋子,陆照阳只偏了头问他怎么回事。

    “我请陈郎君帮忙打个水。水缸没水了。”

    这话引得陆照阳回头看他,阿雪又忙道:“我本想给钱的,没想让人白帮忙!”

    “你给他了?”

    “他没要,说都是乡邻,不需要给钱。”

    陆照阳嗯了一声,阿雪奇怪他居然没发火,一时转反不过来,搁在平时,他要做了什么事跟他说了,必定要被训上一番,阿雪被说惯了,可偶尔却觉得也没多大错,是他小题大做了,陆照阳训多少,他仍旧是改不掉,照做不误。

    久而久之,陆照阳便懒怠说他了,也有任他而去的想法在内,二人无缘无故,他做什么好人?

    “你不说我?”阿雪问。

    陆照阳褪去上衣,露出精壮的身子,他每日都要换衣裳,扔进木盆中,当日就要洗,阿雪泛着脸红,大着胆子道:“他还叫我以后不要这么做,会被人骗。”

    “是么?”陆照阳神色冷淡,拉开柜子,那被胡乱塞的衣服就倒了下来,阿雪脸更红了,一把端起木盆,说要去洗衣裳。

    他抬不动木桶,就拿木勺从水缸舀水倒进盆里,一听陆照阳脚步声,埋头将衣服搓洗得更厉害了。

    他还是会洗衣裳的,这是他到陆照阳家来唯一没出错的事。

    就是洗个衣服的功夫,就要受不住,洗了个头晕眼花。

    阿雪晾好衣服,跑进厨房邀功,“我洗好了,也没破。”

    “那。”陆照阳站在灶边,让他把菜给洗了。

    阿雪拎了盆进来,蹲在陆照阳旁边洗菜,一边洗一边哈气,说冷。

    陆照阳哪里管这些,仗着血热,秋天里还打赤膊。

    阿雪洗了一遍,陆照阳瞥了眼说不干净,他又洗了第二遍,陆照阳还说不干净,他就有些不服了。

    陆照阳烧着热水,雾气转啊转,刚擦洗过的身又渗了汗,正是燥的时候,阿雪洗了两次,站着偏不洗第三遍。

    陆照阳晾着他,已是极大的好耐性,换了几年前的脾性便是不干就滚,连机会都吝啬给。

    “我说错了?你那淘两下的功夫就叫洗菜了?”

    阿雪盯着脚尖,灰扑扑的,难看极了。

    “你拎不动东西,又不会下地,这段时日活也找不到,最简单的衣服不会叠,洗菜也是这样,不过说你两句,就委屈了?”

    “我不会这些。我没做过。”

    阿雪几下眼泪,着实烦人,陆照阳压住火道:“这不会那不会,掉眼泪倒是勤快。”

    陆照阳从来看不上他矫情姿态,只要说上一两句不如意的话,他便掉眼泪,好似天大的委屈,不止在陆照阳面前,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这样,受欺负了哭,找不到活干也哭,说他一两句还是哭。

    眼泪眼泪,掉了那么多便觉得万分廉价。

    他不会让人觉得可怜,相反是觉得可恨。

    “别哭了!有谁在意你哭?你若待不下去就滚,滚回你原来的地方,那里好吃好喝的,供你玩供你乐,你只需榻上一躺便齐活了!”

    “我没有!”

    “没有什么?”陆照阳转头看他,泪珠子还往下滚,滚不尽,哭不尽,声声缠缠绕绕,极是恼人,恼动人的肝火,陆照阳不知怎么,往日任他哭去,眼一闭,干不了叫他滚远点闭嘴,落个清静便是,就今日油倒了水,三年多沉寂的炮仗脾气冒出来,他将阿雪往外拖着走,阿雪吃痛,手腕子要被捏碎了,但顾不得疼,陆照阳是要将他赶出去了,阿雪哀叫一声,蹲下身,求着别把他赶走。

    陆照阳红了眼,道:“不赶你走做什么?教你白吃白喝,我这可没什么富贵日子,你不还想着那些锦衣玉食?既如此我便当这个好人,送你回去不好!”

    “没有!没有!我错了,我洗,我洗,是我没洗干净!是我错了!”

    阿雪往前一滚,被拖出了门槛,接着他使出力气抱住了陆照阳的腿,他只会这么做了,满脸的汗,满眼的泪,他怕极了,勾住陆照阳不让他动,“你别这样,别扔我,我怕,我真的怕——你要是不解气,你打我,抽我,怎样都行!”

    “我打你做什么?”陆照阳停下来问。

    阿雪拼命摇头,死死扒住,又不说话了。

    身体一颤一颤的,早是被吓破了胆,陆照阳喝了一句抬头,他不敢不照做,狼狈地抬起了脸。

    陆照阳叹了口气,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叫阿雪站起来,径直回了厨房,阿雪不敢问是不是不赶自己走了,胡乱抹了两把眼泪,也跟了进去,蹲回原处将每根菜叶都洗了一遍。

    陆照阳突然开口:“你去买个鸡蛋。”

    阿雪抿唇,但站起身往身上擦手,“你去东娘子那里,不远,其他人家不要去。”

    阿雪说好,陆照阳又叫住了他,叫他等着,过会塞给他几枚钱,又拿了干净的布往他脸上胡乱擦去,便转过身说走吧。

    阿雪眨眨眼,心下平静起来,又说了声好,比方才大了音量。

    他未见过东娘子,但陆照阳叫他去那,估摸这东娘子不像别个人,是个会为难的。

    这般想着,他放了心。

    连敲门都大了。

    不多时,便有一名年轻女郎过来应门,“小郎君何事?”

    阿雪伸出手,给她所有的铜板,轻声道:“买鸡蛋。”

    女郎叫他稍等,过不多久便拿了三个鸡蛋出来,阿雪急忙伸出手,都捧在手心里。

    女郎道:“还有个我送的,瞧你面色不好,正好今日家里母鸡多下了个蛋,便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