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头纱拖地蹲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很小的一只,眼巴巴地看着许一的手里的花。
“能行吗?你家院子的破花儿能做成捧花?”
许一抬头看了她一眼:“破儿花怎么了?能不能你也得受着了……你去找新的也来不及了,谁让你自己把花踩的稀碎。”
秦越逆光看着俩人,许一神色认真,新娘偶然指指点点一会兴奋一会埋怨,那画面本来很美好,可秦越却觉得碍眼极了,他甚至可以想象,许一离开以后会不会找一个自己的喜欢的人,跟那个人一起出去玩,为那个人做一个捧花,两个人穿的很正式一起去教堂,做他们一起做过的很多事。
一想到那个画面,秦越就钻心的疼,尽管他想不通是为什么,可是他不允许许一那样,他不同意。小路上的画面像是一个倒影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打碎,秦越快步的走了过去,站在了许一身后,幼稚地伸出脚,把蹲着的许一绊了一下,许一一屁坐到了地上。
他拧着眉头,拍打着裤子,回头:“秦越,你是不是有病?”
秦越笑:“我就是有病怎么了?有本事你也踢我。”
小姑娘拉了拉许一的衣服:“要来不及了…… ”
“你等着我有空的,先不跟你计较。”他赶紧低下头,不再看秦越,手速飞快地把捧花系上了最后一根带子,打了一个挺好看的蝴蝶结:“人家姑娘结婚要紧。”
弄好了,那新娘子又急吼吼地拉着许一往教堂赶,许一就跟着她跑。
秦越站在小路上没动,他知道许一肯定会叫他,果然没一会许一回了头:“秦越你要来吗?请你参加婚礼。”
秦越这才动了起来:“勉为其难地陪你去一趟吧,反正你都开口了。”
“切。”许一腹诽他,真不要脸。
姑娘其实挺可怜,人生第一次结婚神父和钢琴师就被挖走了。说是明天举办仪式的人给了很多酬劳,绝对不可以差错什么的。好在新娘子朋友多,婚礼主持是临时的朋友,钢琴师也有,年轻人就在教堂前面的草坪上倒也玩的开心,没留什么遗憾。
许一给婚礼伴奏,主持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很认真地说我叫理查德克莱德贝多芬斯基许一。主持人说的磕磕绊绊,讲完赶紧接下一段词,许一偷着乐,秦越就那么看着许一,眼里全是温柔。
秦越见过江宴弹琴,在他没有生病之前。江宴琴弹的很好,他不懂音乐也觉得江宴弹的好,很认真,但他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等看到许一在草坪上落落大方笑着演奏,他才知道江宴的琴音过于匠气,就好像执拗的要去模仿一个人,许一是不一样的,他的指尖儿在黑白键上愉悦地跳动,潇洒飘扬的声音全是灵气,那是他自己,旁人是没办法模仿的,只有真心喜欢才能弹出的声音。
微暖的阳光给许一的头发渡上了一层金边儿,迎着光许一整个人都好像透明了起来,他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周围有人跟他说话,他也开心地应和着,高贵而又恣意潇洒。
草坪上到处飘散着食物和酒的香气,小夫妻和被宴请的人开了香槟,大片琉璃色的杯子墙被倒满了酒水,人群里满是喧闹,澄澈的水流从复古造型的喷泉里淋下,透过水光,秦越看见眼神异常干净的许一冲他招手。
秦越走了过去,许一拽了秦越一把,让他和他一起坐在琴凳上,他带着秦越的手游走在琴键上,磕磕绊绊地弹了一曲完整的《童年》。
许一又偷着跟秦越讲起不少他坐在的位置才能看到的事,比如坐在秦越旁边的女孩儿一直摸男朋友大腿,男生脸都红了,还说有个男的假装自己是海归,英文错的离谱,还一直瞎说,还有新郎鞋子里好像有增高垫。
秦越拉着许一的耳朵:“就你眼睛厉害。”
许一把秦越拉着自己耳朵的手拿了下来,放在嘴边亲了亲,眼睛里闪着晶晶亮的光:“我不光眼睛厉害,我哪里都厉害,以后我来保护你啊。”
秦越一怔,用另一只手摸他的头发,这是他第二次听见有人说要保护他,很温暖。秦越抱着许一的手臂,把他整个人困在自己的怀里,下巴放在许一的头顶:“那你要变得很强大,什么时候都不会伤心,没有哪一样东西可以打败你,疾病也不可以,然后你就能…… ”
“就能保护你了?”
“就可以杀死我了。”许一转过身看他,秦越亲了亲的他的额头:“我开玩笑的。”
到了晚上,所有年纪稍大的人已经离席了,年轻人又浩荡地去了海滩边上的一家酒店,是岛上唯一的星级酒店,据说是新郎家里的产业。
岛的纬度逼近赤道,几乎算是热带地区,所以即便是夜晚,空气依旧灼热。
酒店别墅中间是一个形状太不太规则的巨大游泳池,参加婚礼的不少人已经换上泳装,四周也亮起了各种颜色的灯光,服务生端着酒到处游荡着。
人群更加放肆的玩乐起来,新娘带着人过来跟许一道谢,周围的人见着许一和秦越好看,又不像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就待他们像老朋友一样的喝酒,玩闹,一群朋友人悄悄走到许一背后,打算把他扔进泳池里,秦越提早发现,迅速在许一耳边说了声:“快跑。”
许一反应迅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人群追着许一,许一又用手牵着秦越,笑声传了很远。最后他和秦越一起扎进了游泳池里,一下子沉到了泳池最底部,温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柔和密实低包围着许一和秦越,隔着气泡许一和秦越相视一笑,他们在水底接吻,很久。
久到胸腔里排空了氧气,心脏开始发疼。秦越觉得自己喝醉了,他舍不得许一,他不想放开手,他们浮上水面,继续在众人面前亲吻,秦越手放在许一的后背上,手臂卡着他的腰紧紧的,四周是震天的尖叫声,新娘子把头纱高高的斜抛向天空,一抹白色在夜空里飘扬而下落进游泳池,刚好盖住秦越和许一。
年轻的丰盛诱人之处就在于这种近乎于无所谓的勇敢,许一没有接到捧花,可新娘的头纱却罩住了他很秦越,如同一个盛大而又虚空的宴会,像是庆祝开始,又像是哀唱离别。
许一在头纱里迷惘的抬起头,下颌和脖颈连成了很漂亮的一条线,他用手撑着秦越的胸膛,小声地问他:“秦越,我是不是以前认识你。”
坠水的那一刻,无数的记忆碎片聚集他脑海里,让他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他好像看见了秦越,又好像没看见,所以他问:“秦越,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
秦越浑身僵硬,好一会才接过别人递的浴巾,包裹住许一:“也许吧。”
那里是岛上最好的酒店,最左边的独栋别墅阳台上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子孱弱,几乎能被夜风吹倒,别墅外面传来阵阵的笑声,传到别墅阳台上似乎已经变得不太真切。
江宴很平静地看着走出别墅还牵着手的两个人,拿出手机拨了号码,他问:“秦越,你明天还能在我们最初认识的地方,给我一个最完美的婚礼吗?”
第三十三章
这是上岛的第二天晚上。
许一对自己从来都不上心。他是那种人,如果没人提醒,经常连晚饭都忘记吃或者饿了随便垫几口,以前在家,小夏总是让他陪着吃饭,抓着他出去逛,所以许一生活习惯倒也健康。现在小夏不在,许一对自己更不上心,很少关注自己的身体,只有头疼发作的时候,才会去找秦越要止痛片。
他们从海滩往回走,背对着海浪的方向。秦越的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他犹豫了两秒钟,跟许一说:“我去趟洗手间。”许一说好,就蹲在路边抱着膝盖,边等秦越边给小夏发微信,平时秒回的小夏,那天晚上的微信一条没回,夜风吹着许一的脸,他在风里发呆了很久。
直到看见秦越出现在视线里,许一表情才生动了起来。他只觉得秦越心情不好,带着一点他看不懂的孤注一掷的压抑,也有可能是洗手间环境太差了,秦越才皱眉头的。
许一站了起来,张开了双臂笑着说:“秦越别委屈了,过来给你许一哥哥抱抱。”
秦越呆滞了两秒钟,看到努力想要抱他,安慰他的许一,所有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脚步也变得轻快,可在距离许一三步远的位置他堪堪的止住了想要靠近许一的脚步。
他想起江宴在电话里哭的伤心。他问:“秦越,你还能给我一个婚礼吗?我是哪里不好,我改还不行吗?你怎么就不喜欢我了……”
秦越没说话,好一会语气镇定:“阿宴,你别多想,先好好治病。”他不想刺激江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能避重就轻没有回答。
江宴问他:“都是假的吗?你小时候承诺我要喜欢我,照顾我一辈子是假的吗?你是不是想我死?”江宴在那头歇斯底里,电话里传出他止不住的咳嗽。
秦越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两秒以后,那边出现开门的声音,随后是林锐说:“江宴,你先别情绪激动,先把这个吃了。”
电话并没有挂断,秦越站在洗手池旁边,听着手机另一处的声音,麻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在迷宫里的人,本来道路已经杂乱无章没有头绪,可现在偏偏又下了雾,让他连眼前都看不清了。
好一会崩溃绝望的江宴,终于平静了下来,他问:“秦越,你是爱上那个真正肮脏的江宴了吗?在他弹琴的时候?还是在他陪你出来的时候?”
秦越不喜欢他说这样的话:“阿宴,你别胡说,我没有。你听林医生的话,好好治病。”
那头的人忽然又哭了起来:“秦越,真的对不起,我就是太在乎你了。我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就算许一愿意给我骨髓,可也不一定能治好,我求求你能别在我死前去找别人。许一,许一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来过去的一切,他绝对不会原谅你做过的那些事。”
秦越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的大脑像是失了信号的频道,声音杂乱,江宴后面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清楚,因为他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江宴说的许一不会原谅他。
秦越浑浑噩噩的听完了电话,说了句:“阿宴,你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会有一个很好的仪式。”就按了挂断。
酒店洗手间没有开灯,只有走廊的灯光淡淡的投来,秦越在黑暗里放下手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表情奇怪极了,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怕了。他猛然暴力的一拳砸在了镜子上,镜子裂开,碎成蛛网,秦越苦笑,许一怎么可能原谅他。
他对自己说,这些跟许一在一起的日子又能说明什么?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逃走,十几天和他跟阿宴相比,过于单薄。他只是一时的迷惑而已,江宴,那个他从年少爱到现在的人,他就只剩下自己,现在又命悬一线,江宴让人心痛,他在电话里不停的跟他道歉,可是江宴做错了什么啊?他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自己,他才是那个罪无可恕的人。
所以他停在距离许一三步路的地方,没有再前进一步,一切都该停止了。
秦越没有回应许一的拥抱,眼睁睁地看着许一亮亮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他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臂,跟自己说:“那秦越,我们早点回去睡觉吧。”
那天夜里是许一戒断药物的临界点, 他浑身无力嚷了一晚上的疼,秦越却不在家,张兰芝也不在,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没有止痛药,没有林锐给的吃一粒可以缓解的特效药,他痛苦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在被子里喃喃自语:“妈,秦越,你们都去哪了?”
直到许一昏睡过去,家里都没人回来,房间依旧空荡荡。他手边的电话,亮了几乎整个晚上,到最后电话的那头都没有人接听。
许一是被吵醒的,他总觉得有人在他身边哭,睁开眼睛就看见小夏红着眼圈坐在他床头。
小夏的衣服皱巴巴的,带着风尘的味道,他说:“哥,你跟我回家吧。”
许一的状态有点懵,头针扎了似的疼,情绪感知不太敏感,有点呆呆的,好一会才按着太阳穴问:“小夏,你怎么来了?”
小夏从旁边拿起许一的衣服直接往许一身上套:“哥,我们回家,不在这了,现在就走。”
从来没有过的慌乱,小夏像是害怕什么一样,拼了命的想要带许一走,戒断让许一的共情能力差到极点,他一把打开了小夏给他系扣子的手:“胡闹什么呢,别闹小孩儿脾气。”
小夏被打的有点懵,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扑进了许一怀里:“哥,我,我没胡闹,我就是不想让你在这呆着了,他们太欺负人了,秦越,江宴根本就不是人,咱们不跟他玩了,回家吧。”
他在许一怀里哭的厉害,许一忍着浑身的酸软无力摸索着小夏的头:“别瞎想了,秦越人挺好的,没有欺负人。”
这句话也不知道触到了小夏的哪个开关,那个走夜里都怕黑,平时软绵绵的弟弟,忽然发了脾气,他红着眼眶像是一只暴怒的小狮子:“你就非要喜欢那个人渣吗?哥。”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也不顾许一只穿着睡衣,拽着他就下了地:“就那么贱是不是,非要喜欢秦越,一次,两次,三次,次次喜欢秦越,秦越到底哪里好,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许一腿一软,被他跌跌撞撞的拉下了楼,小夏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又是生气又是哭:“哥,你怎么才能死心啊!”
“为什么?”许一脸色苍白,嘴唇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嗓音沙哑,脾气好像也随着病情到了一个临界点:“为什么,这么些年我总觉得自己活在一个真空的罩子里,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讲话,可是我听不见,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许一背上冒着虚汗,站了起来,用手禁锢着小夏的手臂:“小夏,你告我,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些年,我当你是亲弟弟,我不愿意问,可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小夏的手臂被他抓的生疼:“为什么?”他嘴角扯一个苍凉的笑,他攥着许一禁锢着他的手腕,放下然后半揽着他的肩膀:“你跟我走,就知道为什么了,知道了你就能铁了心的跟我回家。”
小夏神色平和地帮许一套了衣服穿了鞋,揽着他的肩膀出了门,转过最后一条街,那条路笔直的通向教堂。
许一好像知道小夏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了,又好像预料到什么,他忽然有点害怕,手也不可抑制地发起了抖。小夏觉察到许一的情绪,伸出手包裹住许一:“哥,你别害怕。”
他勉强的冲着小夏微笑了一下。他们离教堂越来越近,钢琴声越来越清晰,优雅的如同最飘渺最圣洁的音乐,他和小夏就站在角落里,他看见教堂外的草坪上三三两两端着香槟聊天,牧师还在准备着,似乎仪式还没有开始,到处飘散着食物和酒的香气。
许一看见了林锐,唐亦诚,阿文,最可笑的是还有那个一夜未归的母亲。
依旧是那个复古的喷泉,隔着清澈的水流那么远的距离,许一一眼就看见了秦越,他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挺拔高大,英俊的如同最古希腊最尊贵的雕像,他的身边是江宴,大概是病情很严重,这会只能坐着轮椅,秦越推着他,看着张兰芝,聊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