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拂拂袖子,沉了沉嗓音,“朕富有四海,若说还有什么所缺,便是长生了,朕打的下这万里江山,若无法千秋万世的看着它繁盛下去,岂不是遗憾。”
秋离一惊,抬头看了嬴政一眼,长生不老,他这是要成仙?
骊姬的身影掩在重重帘幕之后,看不真切,可是却觉得异常有些熟悉,一时生了许多疑心。
嬴政见秋离不说话,又问了一句,“四嫂可愿助朕?”
秋离当然无法助他,只是碍于她和元辰两人现在在人家的地头上,不能太放肆,只好恭恭敬敬做了个揖,“陛下谬赞,秋离爱莫能助。”
“哦?”嬴政的声音缓缓上提,听不出喜怒,“可是朕听说,西山有丹木,结五色丹木果,能够活死人,生白骨,助人长生不老。”
秋离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怎么会知道?可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回去。西山丹木是她的原身,嬴政此刻说出这番话,定不是巧合。
她和元辰互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惊讶和了然。惊讶的是,嬴政会如何得知此事。了然的是,这个骊姬的身份必定有诈。
背后,定有人在算计他们。
秋离比元辰想得更多一些,她本就看那骊姬身影莫名熟悉,再加上嬴政能说出西山丹木四个字,她几乎可以确定,骊姬必定是执夙无疑。
秋离长时间不出声似是惹怒了嬴政,他身子微微前倾,“四嫂可能将此果找来?”
元辰一步跨到秋离身前,替她挡住嬴政那似乎吃人的目光,恭敬作揖道,“回陛下的话,元辰自诩熟知山水地形,却没听说过哪里有个叫做西山的地方,有棵叫做丹木的树,夫人更是久居闺中,怎么可能知道,陛下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秋离看着元辰,替他难过。原先一口一个阿政,叫的亲切,只是现在,只能诚惶诚恐的喊陛下了。
这时,帘后的骊姬又开口了,“秋姑娘还未开口,元公子这么急着替她回答,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秋离怒了,她才不管什么秦王,什么天下,她执夙如此阴魂不散,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受不了了,她一把拉回元辰,一个箭步上跨上台阶,伸手用力一扯,便将嬴政身后的幕帘悉数扯掉,骂道,“执夙你个混蛋,有什么冲着我来,别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拐弯抹角的!”
自从她意识到帘后的人是执夙了之后,她便留心观察了一下嬴政的举动,他有些动作不甚自然,别人可能注意不到,但是躲不过她的眼睛——傀儡术。
执夙控制了嬴政的言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完全没有意识到,从上次她们在赵姬宫中对峙,还是最近?那后来嬴政的所作所为,是他自己的意识,还是他受到执夙的控制?她没有线索。但若真是从上次分别开始执夙便开始计划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她过的不顺,那这个局,执夙未免布的太大了。
秋离的动作僵了一僵,突然一个想法似一个惊雷划下响在秋离的脑海中,不对,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她以前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想起——或许执夙当初下凡,本就不是来找她的?
三千大千世界,若是没有人帮助执夙,她怎么可能顺利的找到自己,不对,这后面一定有更大的阴谋,为什么执夙要找上嬴政,劝他修仙,又有何意图?
她现在还想不明白,可是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这个阴谋,无关大秦江山,无关七国统一,这个阴谋,是冲着她来的……
秋离心思再一转,不对,执夙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就算是要坑她,也耐不下性子等这许多年,布这样一个局。能让她花这么长时间,长久的留在凡间,定有不寻常的理由,背后定是有高人在指点,执夙只不过是那个高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是谁?她们的目标是谁?
秋离头脑中一团乱麻,赤言?犯不上。西山?也没道理。那还能是谁?
秋离捉摸不清楚,只是直觉背后有其他阴谋。她想不通,可是她知道有人能想得通。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捏了一只纸鹤,从指间飞出,飞往青丘,给赤言报信。执夙在秦国,此事有诈。
执夙见她识破,也不再躲躲藏藏,撩起帘子欠身走了出来,那张脸,在帘子后面还是阿房的模样,走到近前,便换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秋离冷哼一声,“我当你是有多厉害,原来还是借用了别人的模样。”
执夙不以为意,“手段如何不重要,只要最后我赢了你,就好。”
秋离冷冷的凝视执夙,“你在凡间蛰伏这么久,挑唆秦王寻找长生不老药,寻找丹木果,究竟是何居心?”
执夙漫不经心的看看自己红色的长指甲,“我,我还有何居心?我不过是一直都见不得你过的比我好罢了。”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以司卿那个那个缺心眼的智商,我本来才应是西山最受瞩目的小郡主。我本来受万众瞩目,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可是为什么偏偏你来了,女帝照拂你,夫子关心你,连白泽上神也对你青眼有加。我就是要与你作对,你抢了我的,我都要一一抢回来。可是我不明白,后来嫁人,我嫁给了九重天上的仙官,你不过嫁给一介凡人,但你还是比我过的开心,我不服气。”
秋离轻蔑的提提嘴角,“执夙你这万年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嫉妒空虚的令人生厌。我小的时候还羡慕你有那么多的朋友,而我总是形单影只。可没想到,万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闲的没事儿找事儿。”
执夙不与她争辩,只是自顾自的拢了拢发尾,“便让你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好了。”她双手轻轻拍了拍,突然紧闭着的大门被推开,涌进来成百上千金戈铁甲,持剑相向的士兵,将秋离和元辰团团包围起来。
向外望去,整个大殿外,都是严阵以待的士兵。
秋离打眼看了看那些兵士,并不在意,“凭他们,只怕还困不住我。”
执夙不温不火的慢慢道,“我也没有想让他们困住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现在整个咸阳城,都在我的控制之下。我将离魂引下在井水中,所以,现在全咸阳城的百姓,都是我的傀儡。所有人的生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执夙朱红的嘴唇微微上提,“他们,并不是来威胁你的,只是为了证明给你看——”执夙的话音未落,只见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殿上一百士兵齐齐拔刀,好像不知道疼似得在脖子上一抹,齐齐倒下。
鲜红的血液,流了成了河。
秋离愣在当场。怪不得她回来之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城中的百姓看着都有些不对劲,只是秋离和元辰一心扑在别的事情上,便没有多留意。原来,全城的百姓都中了执夙的离魂。中了离魂的人,一举一动都被施引者控制,成为她的傀儡,不由自己。因此行动和眼神剥离,让人觉得奇怪。
她本来隐隐的有些感觉,可是全城的人皆是如此,便让她放下了警惕。
她应该早些发现的。秋离暗暗有些懊悔,如果她可以早些发现,便可以拯救这些无辜的士兵。离魂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解起来也耗不了多少修为,只是这个法术颇为霸道,要缓缓治之。以水为媒,以清心咒为引,调养个三天才可以。是她大意了,她一心想着和元辰远走高飞,忽略了身边那些本来显而易见的线索。若是她能早些注意到,便也不至于教着一城百姓,跟着受苦。
元辰在殿中看到这一幕,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冲着执夙骂了句,“你简直是个疯子。”
执夙只是哈哈的笑起来,“看到你们俩生气的模样,我很是开心。”
他怎么不气。秦国的统一,是他的愿望,有着他半生的心血。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一直是他的信念。如今,动乱百年的天下终于安定,本以为将士再不用为战事捐躯,本以为从此再无杀戮,却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幕,上演在他面前。
最可怕的是,虽然中了离魂引的人会被控制言行,然而他们还是继续拥有清晰的意识,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那些举起刀自杀的士兵们,在刀刃接触到脖子的时候,眼中尽是恐惧。
他们不想死,可是却亲手将利刃划过了自己的脖子。他们的手颤抖着,不想让剑裹上自己的脖子,他们的面容扭曲着,极力的向后躲避着,可是却扛不住背后那双牵引的手,惊悚的,恐惧的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这种求生不得的绝望,让人看了便毛骨悚然。
秋离恨不得将牙咬碎,“执夙,你到底要怎样?”
执夙双眼泛上了血一样的红色,妖媚的笑笑,“怎么样,不过是我过的不开心,也见不得你开心而已。”说罢,执夙手中幻出一把剑,扔到元辰脚下,“全咸阳百姓的命,和秋离的命,你选一个吧。”
秋离双眼瞪得老大,“执夙,你……”
执夙只是轻轻笑笑,看向元辰,“恩,要不你今日亲手杀了秋离,要不你就看着全咸阳的百姓给你们陪葬。”
两难之局。
天下太平是他毕生的梦想,他怎么可能因为一己之私致全城百姓于死;可是,她是他最爱的人,他怎么忍心伤她分毫。
无论元辰怎么选,他都无法承受选择带来的伤害。
如果他选了秋离,那么他此生都要背负害死一城百姓的内疚,再无法好好生活,他们从此离心离德,生不如死;若是他选择了一城百姓,那他便势必要牺牲秋离,要让他亲手结束挚爱之人的生命,对于元辰来说,更是比死还要惨烈的酷刑。
执夙这一局,设的极歹毒。
秋离的手有些抖,她的手暗暗抚上了身侧的玉笛,准备好全力以赴的和执夙打一架。可是手指在玉笛上捏了半晌,却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与她动手。秋离许久没有觉得事情如此棘手了。若是单和执夙打一架,她拼尽全力,到不一定会落得下风,只是她担心执夙身上的离魂。她担心若是不能一击得胜制服执夙,那么以她对执夙的了解,气急败坏下的执夙定会拉着全咸阳的百姓陪葬。
她看着元辰,内心同他一样的煎熬。
她们结为夫妻也有数载,也算得上是心意相通,可是此刻,她完全想不出来元辰会如何决断。
如今,三十六计,拖为上计。她已经给赤言递了消息,只盼着他早些到,能解了这个困局。
秋离尝试着找些话题拖延时间,可是执夙却机警的狠,只见她响指一打,门口又一排士兵齐齐自尽,厉声对元辰道,“莫要拖延了,再不选,我便替你选了。”
慢慢,元辰的眼神暗了下去。他的脊背一节一节的弯下去,伸手拿起地上执夙扔给他的那把剑,秋离看着他,连连摇头,她试图用眼神告诉他,只要他们能再拖上一时半刻,拖到赤言来,一切便都好了。
可是元辰好似看不懂她递过来的眼神,他将剑握在手中,木然的一步步,走近秋离。执夙满意的笑笑,“很好,看来你是有决定了。”
元辰举着剑缓步走上台阶,距秋离越来越近,他们离的是那样的近,近的她可以看到他眼中噙着的泪水,脸上的纠结与不舍。
秋离心兀的往下沉了沉,她目光落在元辰执剑的手上,那手掌微微的颤抖着,带着整条剑身,一起微微的颤抖着。
元辰离她越来越近。秋离一直冲她摇头,元辰好似置若罔闻,口中轻轻呢喃,“阿离,对不起。”秋离有些不可置信,她口中喃喃道,“阿辰,别冲动。”
执夙笑的很是满意,声音带着些胜利者的骄傲,“你看到了吧,这世上没有谁值得你付出生命去爱,你以为你的男人很爱你,可是你看,当需要抉择的时候,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你,阿离,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在这世上,都是孤家寡人……”
秋离狠狠瞪了执夙一眼,要她闭嘴。执夙只是有些满意的笑着,凝望着他们,“下手吧,元辰,你下手快一点,秋离可能就不会那么疼。”
元辰似是听不到周遭的一切声音,只是一步步慢慢的像秋离走近,眼看着元辰手中的剑对着自己高高举起,元辰一脸泪痕,秋离闭闭眼,只是耳边剑的风声落到一半忽然转了个弯,调转了方向,秋离错愕的睁眼,只见元辰的剑掉转剑锋,向执夙劈下去。
剑声伴随着元辰的声音,“你跟我同归于尽吧。”
只是,剑光劈到一半,戛然而止。
元辰举着剑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后,艰难地,元辰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然后一寸一寸的转过身,他的手不停他的使唤,又重新将剑尖对准了秋离。
元辰眼中尽是泪意,他拼命的控制自己的手,却也控制不了。只见那剑尖一寸一寸的贴近秋离胸口的位置,元辰奋力的挣扎,整个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然而,还是一点一点,指向了秋离的命门。
他努力的扯着自己的手,“不要……”他口中不停的呢喃着,可是手还是不听使唤的,将剑抵在了秋离的心口上。
秋离看着挣扎中的元辰,忽然明了,眼中半点温度也没有的看着执夙,“你竟给阿辰也下了离魂!”
执夙满意的笑了笑,“是啊,要不这一整天的功夫,你以为我留他在宫里做什么?我本来想让他选择杀了你,这样你便也知道什么情啊,爱啊的,都靠不住。只可惜,棋差一招。不过,他既然做不了这决定,那我也不介意帮他一把,让他看着自己亲手杀了你,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错。”执夙眼中露出意思得意,她挑衅的看着秋离,“怎么?难道你敢还手吗,阿离?这个执剑对着你的人,可是你最爱的人,你要反击吗?你舍得下手吗?”
元辰手中的剑一点点刺入秋离的胸口,她没有躲,没有闪。
因为,躲闪也没有用。
执夙说的对,对面的人是元辰,她无法还手。
还有咸阳全程百姓的性命。其实,从头到尾,执夙要挟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她秋离。执夙见不得她好过,只有她痛苦了,才会达到她所想要。
执夙要她心甘情愿的,被心爱的人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