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说,“没有老大。”
秋离一愣,“为什么没有老大?”
元辰一本正经,“我和李靖,姬丹年龄相仿,谁也不肯服谁做老大,于是那排位便空了下来,谁也不做。”
秋离,“……”是个有性格的孩子。
秋离又愣,“那为什么你是老四?”
元辰负手,“做不了老大,做老几都无所谓了。”
秋离,“……”果然是……有性格。
画面一转,几个孩子在野外田间无忧无虑的玩耍,秋离眼尖,立马认出来,五个孩子里面个子最高的那个穿蓝衣服的,正是元辰。刚才几个人跪在地上,模样分辨的不真切,现在秋离能好好瞧瞧了,这一瞧,便觉得有些爱不释眼。
她打趣道,“我家元辰小时候竟然生的这样可爱。”
元辰斜睨她一眼,“怎么,你是说现在长裂了吗?”
秋离掩嘴笑笑,“不敢不敢,现在的阿辰风流倜傥,没想到小时候也是圆滚滚的小可爱。”
元辰也不恼,只是突然拉过她的手,将她猛地拽到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吹气道,“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生一个圆滚滚的小可爱?”
秋离脸霎那便红了,猛地推开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正形?”
元辰负手笑着看看她,不言语。
夫妻间的调戏与反调戏,永远是一个恒久的命题。
几个孩子玩闹间发现一个枣子树,都争先恐后的去摘枣子,无奈个头太矮,除了元辰能勉强够到几个之外,剩下的孩子们都只能仰着头对着枣子流口水。元辰踌躇了一下,便将几个孩子挨个扛到肩头,举着他们去够枣子。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元辰的脸上,照的他额上的汗珠晶莹剔透。不过他一言未发,表情分外认真,一个个的将那几个小孩子举起来,听着他们说,左边点,右边点的移动着,陪他们打枣子。
一个时辰功夫,每个孩子都捡了一大兜枣子,开心的手舞足蹈。唯有元辰一个人坐在地上擦汗,看着那些吃枣子的孩子,咽了咽口水。
在一旁玩闹的嬴政和阿房看到他,从池塘边跑过来,嬴政递了一把枣子给元辰,道,“谢谢四哥。这些枣子当成我给四哥谢礼。”然后推推阿房道,“四哥带我们摘枣子,你分一些给四哥。”
秋离在心中赞叹道,嬴政小小年纪就深谙为人处世之道,比其他的小孩子懂事多了。怪不得日后做了秦王,也能拢得天下贤士辅佐。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间时光流转,春去冬来,元辰家便落了难。元家财大势大,遭到佞臣觊觎,父母双双下狱,剩下的老幼妇孺全都被□□在府中,一众侍卫带着家伙来抄家,所有人被圈在一个小房间里瑟瑟发抖。
抄家进行了三天三夜。
元家显赫,珍奇异宝运送了百车不止。而更惨烈的命运,还在后面,赵王已下令,等到元家搬空,便处置了元家人,男子被流放,女子做官妓,永世不得返回赵国。
好好地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嬴政担忧元辰安危,时常拽着阿房在元府外转悠。那时阿房年纪还小,不懂抄家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直觉的想跟着阿政哥哥和元辰哥哥玩儿,就跟在嬴政后面,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只是,元府外守卫森严,他们在元府外踌躇了好几日,也没有找到溜进去的机会。几日后,嬴政终于决定趁着夜黑风高,从后墙打个地洞进去找元辰。
嬴政小小年纪,政治嗅觉却异常准确,他料定元家倾覆不过旦夕之间,如果他们不早日行动,元辰危矣。
李靖和姬丹被看护的严,营救行动,只余嬴政和阿房两个人。
嬴政的动员讲话说的很简单,他双手扶在阿房的双肩上,拍了拍,坚定的说,“阿房,救出四哥的任务,就落在我们肩上了。他们既然结拜了就是一家人,救出家人,我们义不容辞!”然后他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道,“如果有一天你出事了,我和四哥也会这样奋不顾身的去救你的!”
很多年后,阿房经常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爱上嬴政的。他们属于日久生情,感情羁绊一点点写进生命中,分不开,拆不散,说不清,道不明。但如果非要说是从某一个瞬间才开始话,阿房想,那就是这个瞬间了吧。
是夜,天色很暗,可是嬴政的眼睛很亮,炯炯有神,写满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
阿房爱上这样一双眼睛。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她无条件信任他。她相信如果有一天她身陷囹吾,他也会奋不顾身的来救他。
这个世上,只要还有他在,她就不害怕。
于是两个小孩子踩好点,找了一个守卫最松的地方,蹲在元家外墙角就开始挖,从月上中天一直挖到月亮西斜,挖的指尖都渗出血来,才挖出一个仅容一个小孩子通过的狗洞。
不过,这也足够让他二人欣喜的顾不上指尖的疼。
阿房留在外面站岗,由嬴政去,将元辰接出来。
是夜,万里无星,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她一个小姑娘家等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些害怕,想喊阿政哥哥和四哥哥,但是她知道不能。她只好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阿房此刻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别人家六七岁的小姑娘都还躲在父母怀中撒娇,阿房不仅能和嬴政打地洞,还能有这种胆识,秋离佩服。她都不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再干嘛了,她开化的晚,估计连泥巴都还不会玩儿。
索性,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嬴政便领着元辰出来了。
被关了三天的元辰,整个人清减下去一大圈,黑着眼圈,眼眶也近乎要凹进去。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做事情倒是一板一眼,他恭敬的冲着嬴政和阿房作揖道谢,“救命之恩,元辰此生不忘。”
只是,元家阖族受到牵连,没有哪个远方亲戚,还能收留元辰。虽然逃得出元府,却还是逃不过颠沛流离的命运。嬴政想了想,咬咬牙,从身上摸出来一个玉佩,递到元辰手中,“四哥,这个是我父亲临走之际留给我的玉佩,你拿着到秦国去,他会庇佑你。”
这么贵重的东西,元辰怎么好收。两人推搡了半天,还是元辰拧不过嬴政,深深向他鞠了一躬,“承君此情,当以生命报之。”
见到这一幕,秋离这才明白,为什么元辰对嬴政那么好,原来小时,他承过他的救命之恩。他本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性子,更别说是嬴政这样对他有大恩的人。他豁出性命去保护嬴政,是本能。
秋离不自觉握紧了元辰的手。元家落难的过往对于元辰来说,定是段难熬的光景,此刻猝不及防的又一次曾现在他面前,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
元辰明白她的体贴,反手将她的手攥紧,“没事了,都过去了。”
怎么会不难过,那段时间,元辰看着原本富庶的家一点点被搬空,心也一点点凉了下去。他知道,之后等他的命运,只剩下般颠沛流离,男子被流放,女子做官妓,好好地一个元家,就这样散了。心中不是不恨,只是知道,当自己手中没有任何权利时,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他要蛰伏,要变强,等他足够强大了,就要把失去的一点点再找回来。
现在,他做到了。
这样,过去的那些不堪,就可以放在脑后了。如果什么都背在肩上,实在是太过艰辛。
想至此,他将秋离往怀里搂紧了些,落了一个吻在她的额头上,只有忘掉过去的包袱,才能拥抱现在的美好。
接下来的记忆犹如走马观花,纷纷乱乱,大致是那时的生活本身就动荡不安,混乱不堪,所以留给小阿房的,就是那样断断续续的片段。
再这部分记忆中,充斥的离别。
元辰走了半年后,姬丹被父亲接回燕国,再半年,李靖被云游的剑客高手收留,拜了师门学剑法,也离开了赵国,原本热热闹闹的五人,不过一年多的光景,便只剩下阿房和嬴政两人。
然而,噩梦至此,并未停歇。
秦赵两国交恶,因嬴政的身世,他也多次遭到暗杀。多亏了赵家人相救,才九死一生的免于遇难。那个时候,嬴政经常负伤,一般都是阿房将他藏在自家的柴房后面,让他养伤,才勉强活命。
天寒地冻,两个小孩子相依为命。
那个寒冬,嬴政在柴房中被冻的鼻头红红,每天的盼头便是听着柴房外脚步声响起,阿房探出头来,给他送吃的,陪他说两句话。为了不让人发现柴房中多了一个人,小阿房从来都是从自己的口粮中将吃的省下来带去给嬴政,就算一餐只有一个馍馍,阿房也会掰开半个藏在袖子里,带去给嬴政。
日子过得再难,阿房也从没有想过放弃嬴政。
因为她始终记得,那天嬴政对他说,他们结拜了,就是一家人。为了家人,义不容辞。她相信,如果有一天她出事了,他也会倾尽一切来救她,就如她一样。
可谁知就算阿房将嬴政藏的这样小心翼翼,也还是知被人发现告了密。此事连累阿房父亲被罢官,囚居在邯郸的一个小农房中。不多久阿房的父亲便生了重病,无药可医,撒手人寰了。
家里一下子没了经济支柱,母亲伤心过度,没多久,也去了。
接连三天,阿房哭的不能自已。可是埋葬了母亲之后,日子还是要继续。
她听说自己的远房表姐若嫣在秦国嫁了个不错的人家,便想着去投奔。谁知,跋山涉水之后,才知道那些表面上看起来风光的人,其实一个个也是命悬一线,所以,她便又被若嫣送去了无崖子处。
这故事的前半截,虽然是阿房的回忆,却鲜见她的影子。反而是她曾经的那些结拜兄弟和亲人,占据了她大半的回忆光景,由此可见,阿房这个姑娘,打小就是个无私的心系他人的好姑娘。
到无崖子处时,正是阿房十岁生辰。幸好,无崖子对她很好。至此,她少年时代的颠沛流离,也终于短暂的画上句号。
那些碎片似得回忆,终于可以拼拼凑凑,有了些生活的影子。
无崖子教导虽然严苛,可是待徒弟也是极好的。教她们读书识字,教她们天下大义。山中的师姐们比她年纪长许多,所以对她这个师妹分外宠爱,以是,阿房虽然失了双亲,却没有怎么受过颠破流离,没有感受过人情冷暖,她被她的师姐们,照顾的很好。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了三年。有些学成的师姐们先后告别师门,阿房年纪小,又没有什么去处,所以一直留在山中。
山中很少有人来访,却在一个罕见的风雪夜,出现了一个对月而立白袍中年男子,脸上饱是岁月刻下的风霜的印记。那样一张脸,菱角分明,那样一双眸,盛的下天下的阴谋诡计。
冷月白光中,一棵巨大樱树迎风招摇,红色的樱花散落半空,似赤雪纷飞。无崖子坐于树下,和这个中年男子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下着棋。
旁边,炉上温着茶,阿房和另一个女子,坐在无崖子两侧,帮两人添茶。秋离定睛看了看,才认出这是未毁容时的十三娘。阿房已经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是正值二八年华的十三娘,脸上的明媚之色,生生将阿房衬得过于素净了。
无崖子手执白子,右手执棋,左手拂袖,抬头对面男子,笑,“鬼谷,十几年未见,你精神还是一同往日矍铄。”
鬼谷子抿了口茶,毫不客气,“无崖,十几年未见,你收的女徒弟,倒是一个比一个好看了。这样下去,你的徒弟们怕不是要比贤,而是要比美了。”
无崖子白字稳稳落在棋盘上,不疾不徐的端起茶杯,也饮了一口茶,咂咂嘴,“十几年过去,你这个瞧不起女子的毛病怎么还不改。我的徒弟不仅好看,还一个比一个厉害。”
鬼谷子不语,看似不经意的拿起一枚黑子,将将要落于棋盘之时,手腕突然一翻,在空中凛冽的翻了个花,中指一弹,那黑子便径直朝着阿房面门飞去。这要是真打在脸上,非得给阿房打毁容不可。
阿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而十三娘眼疾手快,拿起手旁的青花茶盏对着棋子掷去,就在棋子离阿房鼻尖约莫一指的距离,精确无比的将棋子打飞。
鬼谷子捋着胡须,眼神不经意的瞥了十三娘一眼,“身手不错。”
十三娘到不谦虚,“承让。”她一眼便看出鬼谷子的试探之意,心中有些恼他既是试探怎么还下这么重的手,可是表情上无甚变化,让人看不出喜怒,给他添了些茶,心不在焉添了一句,“我这小师妹阿房从小体弱,并不曾学武。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虽善拳脚,可师父曾夸阿房聪慧过人,是我们所有师姐绑在一起也比不了的。”
鬼谷子接过茶,哦了一声,语气中尽是不屑之意。
无崖子也看了惊魂甫定的阿房一眼,有些不悦,默不作声的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淡淡道,“听说令徒春申君最近向楚王进献了一位女子。”
鬼谷子抿了口茶,嗯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将茶盏放下,“那姑娘,是你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