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离伏在旁边宫墙上干咳两声,紧紧盯住手中盛放解药的檀木雕花小方盒,心下感叹,这药盒上竟然有防术法的禁制,看来,来头不小。
这让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能有这盒子的,定不是俗人,那她便愈发的担心起元辰的安危。
推开咸阳宫的门,大殿里空空荡荡的,宫女太监不知道都去了何处,正中的寝榻上帷幔半掩,可隐约的看到嬴政躺在里面。
秋离掀开帘帐,看到嬴政的样子,不由得一愣。只不过三天未见,他已经瘦削的不成样子,两侧颧骨高高突起,像个皮包骨的骷髅。眉头似是因着身体上的痛苦而紧紧皱着,嘴唇是紫黑色,可见中毒已深。秋离有些心疼的赶紧将药给他喂了下去,伸手帮他渡了口气,见他眉头舒缓了些,再伸手给他扶了扶脉,感觉没什么大碍了,才略略将提着的心放下来。
秋离手将将要离开嬴政的腕脉时,锥心般的刺痛感突然从手腕袭来,秋离下意识的将手一缩,那感觉便立刻消失了。
秋离抬手看看自己的手腕,见上面安然无恙,然后突然意识很有可能是和昏迷中的嬴政共情,立刻撩起嬴政的衣袖,在右手腕骨下面,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点。
这是……被极细的暗器所伤的痕迹。
秋离忽然想起那日元辰所说的嬴政遇害一事有异,不由得眉头一簇。
若真是这么小的伤口就能造成嬴政如此严重的中毒情形,那来者不善,来头不小。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药盒,这药盒上居然有连她都打不开的禁制,究竟是谁有这般本事?
她重新握住嬴政的手腕,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感,用浮生咒来一探当日究竟。
眼前景致纷乱,一瞬间暗了下去,耳边传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眼前刀光突然一闪,只见一个看上去很精干的男子抓起桌子上地图中藏着的刀,瞬间向嬴政的面门冲来。
这想必就是刺客荆轲了。
刀的利刃划破空气传来尖锐的呼啸声,秋离听声辨识,果真是一把好刀。
只是刀刃上不正常的银光让她意识到的,此刀淬有剧毒,见血封喉。她的心不禁为嬴政揪了一揪。
好在嬴政反应也快,往后重重一摔,躲开了当面一刀,然后站起身来边跑。只是他的身手没有荆轲的快,来人伸手速度如鹰,一下子便抓住了嬴政的衣袖。
有毒的刀,瞬间就再次冲到嬴政面门。
秋离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想要伸手去将嬴政拉开,然而她的双臂如同虚无一般穿过嬴政的而身体。她这才想起,她此时不过是在嬴政的回忆中,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并不能影响事情的走向。
还好,衣料不禁拉扯,嬴政极力向后退,荆轲拽的又紧,千钧一发之际,哗啦一声,衣服被扯破了,嬴政重重往后栽去,和荆轲拉出了些许距离。
这时,殿中愣神的护卫才终于缓过神来。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也没有人敢贸然招惹这手中有毒刀的不要命的荆轲。殿中唯一的武器,便是嬴政身后的那把长刀,可是这番形势紧急,怎有他伸手拔刀的时间。
眼看刺客便要再次扑来,嬴政只好先一把把刀抱下来,一面绕着桌子躲避,一面试着拔刀,只是那刀实在过长,嬴政试了几次皆失败了。
刺客越追越近……可是嬴政的刀却一直卡在一半抽不出来……
眼看毒匕首再次卷上了嬴政的脖子……
若是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嬴政必死无疑。秋离揪心,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事情的走向,保住了嬴政一命?
秋离正思忖着,突见刺客重重栽倒,原来嬴政身边一个小太监奋不顾身的扑上来扯住刺客的大腿,大喊一声,“王上,快……”
眼见就要得手,却被人拖住,荆轲恼羞成怒,对着小太监就是几拳猛锤,那个小太监瘦瘦弱弱的,一个受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可是手上还是紧紧拽着荆轲不肯放松。秋离仔细端详着这小太监,觉得他有点说不出的眼熟,他长得过分清秀瘦弱,跟别人比来好像营养不良一样。只不过秋离的记忆很好,若是真的见过他,应当想的起才对。她正迟疑着此人面相,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鋥”的一声,长刀出鞘,嬴政一刀便砍在了荆轲腿上,血溅当场。
这一变故,秋离长吁了一口气,便忘了之前关于小太监的疑虑。
所以,元辰的探子没有错,大殿上的刺客,没有得手。
虎口脱险的嬴政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小太监,见他受了重伤,嬴政气极,咆哮着命人将刺客拖下去,秋离这才注意到,原来来的刺客是两人,还有一人呆立的大殿正中,像是已经被吓傻了的样子。
秋离讶异,就秦舞阳这种胆识,怎会被派来当杀手?还没来的及讶异完,刚刚打横抱起小太监的嬴政,在刚要起身的那一刻,突然倒了下去。
“王上——”
殿下一片惊呼,一下子换了乱了方寸,由于这变故来的太突然,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荆轲突然仰天大笑,说了句“报应”,可话音未落,便被士兵压了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被荆轲这一笑弄得迷糊,以为是荆轲的后招。
可唯有秋离知道,并不是这样。她见到一束极弱极快的银光一闪而过扎到嬴政的手腕上。
她立刻顺着那束银光飞来的方向看去,那个方向没有别人,只有被压出去的荆轲和秦舞阳两人。一定不是荆轲,他若有这个身手何必那么麻烦的大张旗鼓的行刺?可是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她将目光转到刚才好像被吓傻的秦舞阳身上,那张脸半拢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只是觉得那人嘴角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并不像是方才那个被吓傻了的刺客。
秋离眉头微微一皱,是他了,没错。
可是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出手?方才荆轲的刺杀马上就能得手,他的武功不弱,只要出手相助,方才便能在大殿上将嬴政置于死地,没有必要在暗地里出手……
除非……秋离的瞳孔骤然收缩,除非,他和荆轲的目标并不相同,并且想把一切事情嫁祸到荆轲头上,不让人看出他的破绽。秋离心中提上了一抹疑虑,秦舞阳的目标并不是嬴政,或者说并不只是嬴政。
那还有谁,秦国还有哪个人强大到让人心生顾虑必要处之而后快?
答案呼之欲出,难道来人的目标还有……元辰
这个念头一有,秋离的心脏突然大痛,她因为思绪不稳,生生被从嬴政的回忆中弹了出来,被浮生咒反噬,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然而她现在也顾不上这许多,从嬴政宫殿出来,她一颗心惴惴不安,半刻不敢停脚,一口气冲到地牢内,抓住牢头的衣领,逼问秦舞阳的下落。
她神情狰狞可怖,差点将牢头的胆子吓破。
地牢阴暗,室内无窗,全靠一只烛台似有似无的亮着。
秦舞阳盘腿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撩拨着烛心玩儿,全没有一个死刑犯该有的慌张,好整以暇的好像在等她。见秋离来,他回头冲她笑笑,声音有些喑哑,“主子说姑娘一定回来,果然料事如神。”
秋离端立在牢房外,垂目冷冷的看着他,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家主子是谁?”
秦舞阳笑笑,不答,只是从怀内扯出一方帕子,不疾不徐的递了出来,“主子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秋离接过帕子,不过是一方素白的普通帕子,只是上面绣了一个普通的图案。那图案她太过熟悉,就算是地牢灯光昏暗,她只瞟一眼,就知道那个图案是什么。
苍龙阙。
秋离将帕子攥在手心里,手心微微潮湿。她忽而想起今天只有方泽回来,而未见元辰,再想起方泽今天吞吞吐吐的表情,便明了,元辰定也是卷在这桩事中,凶多吉少了。
她还猜不透秦舞阳的主子是谁,但元辰在哪里,她心下明了,幽冷的问,“齐国国主什么时候对苍龙阙也感了兴趣?”
这是一场嫁祸,一场以歼灭秦国,嫁祸燕国,齐国从而渔翁得利的阴谋。
秦舞阳和荆轲一起入秦行刺,刺秦的罪名,是燕国的。
而秦舞阳的主子,齐国某位位高权重之人,给了他另一个任务,就是将这银针上的毒,神不知鬼不觉得下到秦王身上。这样,才会引得元辰明知可能有诈,却也不得不只身潜入齐国。
元辰是嬴政的智囊,除去他,便削去了嬴政的左膀右臂,毁灭秦国,这必须是第一步。
然后,不管秦王能不能醒来,不能醒来最好,能醒来,也只会以为是燕国的过错,从而和燕国发生大规模的冲突战争,和齐国一点关系也没有。
最后,即使被秋离看穿了这一切,背后那人以苍龙阙诱之,也不怕她不去一见。
一石三鸟。秋离莞尔,将手中的帕子握紧,这件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只不过,秋离觉得那人的最后这步有些多余了,只要元辰在她手上,她定是会去的。关于那人的身份,秋离到现在,也大概只是猜到会是齐国一位位高权重的人,可究竟是谁,她也没有猜透。
她在这凡世生活时间本来就不久,再加上苍龙阙这样隐蔽的辛秘所知本来就不多,而且大多数也都是信得过的人,没有人有必要这样算计她。
她想来想去,这境况与秦舞阳说的看了帕子就会知道,并不相符。那人机关算尽将他们算计到这个地步,没有理由在这个环节失手。
如此想来,秋离心中突然转过的一个念头使得她心中大惊——难道,秦舞阳的主子要找的人,并不是她。
秦舞阳只是来送信的,他也并不知道来人的模样,只是知道来人应当是位年轻的女性,所以看到秋离时才将她二人混为一谈。
她的心砰砰的跳快了几下,如果这样的话,那秦王宫里,还有一个谁?熟知苍龙阙,与秦王关系密切,而且,还不为她所知?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是敌还是友?
秋离一瞬间的心思翻了好几转,可脸上绷的极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面容,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她淡淡将帕子揣在怀里,淡淡“哦”了一声,声音上挑,故作熟稔道,“她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秦舞阳摇头,闪烁的烛火将他的面容轮廓投射在墙壁上,棱角分明的样子。“没有了,主子说,看到这帕子,你自然知道去哪里找她。”
秋离的眼睛微微眯起,或许是和赤言呆久了,她思考的时候仿佛一只沉思的狐狸,狡黠而让人看不透。她思考的时候极其安静,仿佛空气在那一瞬间静止,安静的可以听到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然而,这种安静也不过刹那功夫,下一瞬,她忽的骤然出手,手臂穿过牢房木制的栏杆,一下子锁在秦舞阳的咽喉。
她轻哼一声,“如果我不知道呢?”
秦舞阳声音无波无澜,毫无惧色,眼中有些不明所以的笑意,“那你就不是主子要找的人。”
秋离对他这种镇定有些摸不到头脑,“你的任务失败了,不怕吗?”
秦舞阳虽被她扼住咽喉,可是神情自若的仿佛闲庭信步,“败了便败了,主子再派人来就是了。”
秋离将扣在秦舞阳颈上的手收了,她知道,这个人软硬不吃,她也逼问不出什么来。适才她在嬴政处使用法术被反噬身子极弱,现在一时间也无法运用其他手段一探此人究竟,便也只好作罢。嘱咐了地牢守卫将此人看护好,她才急匆匆的赶回元辰府邸。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云满布,不见月光,显得愈发阴沉。
空气中充满着萧索的气息。风雨欲来。
回到府中的她,正好遇上方泽正要出门。她们在门口遇见,一个要进,一个要出。
方泽对上秋离的目光,有些惊讶,“夫,夫人,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秋离环顾一下四周,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可是树林沙沙声中传出的脚步声,和屋顶上似有似无的呼吸声都让她知道,方泽这次出门,至少带走了府中一半的暗卫。
她登时明白,什么托她去送药,什么晕倒,只不过是他支开她的调虎离山计。元辰已经凶多吉少,方泽瞒着她,他们都瞒着她。
她厉声喝道,“元辰到底怎么样了!不许骗我。”
方泽一下子跪了下来,死死的咬着下嘴唇,“夫人,您别问了,我们此去,定将公子安全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