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皓月冷千山

分卷阅读128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他何时见过叶棠这般失落,握住他冰冷的手,连六阳真气都暖不了,他揣在怀里良久也不见回温,这才急了:“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叶棠咳嗽起来,拿空余的一只手捂着嘴,待到他放开,掌心又是一片淋漓的红——竟一直在呕血,年纪轻轻,不是长久之兆。

    “康吟雪那首曲子把我伤得不轻,她的内功与我刚好相克,走阴柔一脉。我喝了妙音阁的酒,本就气力不济,想着休养两天便能大好,却来了这么一出……谁都瞒不住,我那会儿是被蒙了心智,等反应过来……人也死了。”叶棠道,断断续续的,又擦掉唇角的红痕。

    钟不厌说不出话,又不能总沉默:“康吟雪没死。”

    叶棠:“我知道,但总有人死了——我给阿姐闯了祸,谁要报仇都是应该。”

    言罢不待钟不厌开口,叶棠猛然挣开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一条腿踩进冰冷溪水。他似乎突然想起来,声音都开始抖:“你跑来……他们要你来杀我?”

    哪里不对劲,钟不厌深深皱眉,觉得叶棠这模样不像普通受了内伤。

    他半晌没答话,叶棠冷哼了声眉梢一挑,笑道:“那你也要杀得了我!他们想得倒美,折花手无所不能,但相知多时,我对折花手一招一式都清清楚楚……”

    尾音带出他的伤势,突然就有了眉目。

    钟不厌沉声道:“你强行突破六阳掌最后一式,伤得不浅。“

    “不错……”叶棠抬起袖口擦血,一说话唇齿间又是满手的红,“若不是生死光头悟透了‘熔金’,我那天非死在赏琴宴上。你说,是我自己保命要紧,还是任由他们喊打喊杀不还手?”

    钟不厌道:“你早说过‘熔金’此招是同归于尽之式……”

    叶棠冷哼一声:“钟不厌,你明明是受他们之托前来取我性命,却还在这儿虚与委蛇,顾左右而言他,仿佛真有多关心我一般——我真是讨厌你这副模样!”

    后半句宛如一把刀扎入心脏似的疼。

    “不论你信不信,没人要我杀你,我也不会取你性命。”钟不厌道,见叶棠无动于衷,又道,“你讨厌我……好,你果真讨厌我了?”

    叶棠抿唇不语,倔强地与他对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冷了,从那溪水上岸,把鞋袜都拽下扔到一旁,双脚被鹅卵石硌得痛,也比不上心死成灰。

    “你走吧。”叶棠最后道,“再不走,星朗大哥要来接我了。”

    钟不厌踟蹰不前,但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他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谁都无法迈出最后一步,他突然恨起自己——十二楼行事,本不用拘束于中原门派的道理,谁让叶棠不是别人,偏偏出身拜月教!

    除了拜月教,不论叶棠闯了多大的祸,哪怕他把天捅了个窟窿,钟不厌都有自信去补好。

    他所想,叶棠自然也能猜到。眼见他良久不动身,那片林子深处突兀一声鹤唳,叶棠回身看了眼,又道:“你回去吧。”

    钟不厌道:“我本是想带你离开。”

    叶棠面色有所松和,他眼底一片水痕,恍惚是溪水中的月影再碎了一次,漾出粼粼波光。而他终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揩掉,血痕印在眼底,无力地转过身去。

    他越过小溪,朝林子深处走,就快融进暮色四合。

    钟不厌心中一沉,突然被再也无法触碰他的恐惧包裹,蓦地喊道:“小棠!”

    然而什么回应也没有。

    乌云卷来,后半夜,他从林中走出,肩膀上落满雨水,濡湿了衣裳。

    钟不厌回到妙音阁,没有想象中的失魂落魄。谷知秋已经处理好他交代的一切,见掌门归来,走上前去问接下来如何是好。

    “回西秀山。”钟不厌道。

    谷知秋面露忐忑:“掌门师兄,你去的这些时候,北川学门给妙音阁来信,言明此刻乃是围剿拜月教的大好机会,不日便要纠集人马前往淮南。同样的书信恐怕已经送往十二楼,你我不在西秀山,几位师叔伯定会接手。”

    钟不厌脑子“嗡”地一声,暗道还未想到这一层面,道:“他们不能拿到。”

    谷知秋道:“来不及了,请掌门师兄有所决断。”

    “荒唐!”钟不厌厉声道,“十二楼从不掺和中原是非,此事与我何干?北川学门要拉十二楼下水,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

    此地不在西秀山,谷知秋怕他闯祸,忙道:“掌门师兄,慎言。”

    糊涂了半晌,一声低喝让钟不厌重新将精力放在正事上:“依你之见,眼下要如何办?”

    谷知秋道:“我代掌门这段时日小有所获,几位师叔伯不服你的,多半会趁机滋事。师兄,你往后要留在十二楼,势必让这次的帖子不落人口舌。”

    “我没有一定要留在十二楼。”钟不厌皱眉道。

    “师兄!万不可说傻话!”谷知秋喝道,“十二楼上下只你一人能使折花手,说走就走,这叫其他人怎么想!你没做错事,何必非要把掌门之位拱手让人?哪怕是我,也不愿见你这样说走就走!”

    钟不厌知道他这个师弟向来死脑筋,今日连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可见形势严峻。但他心如乱麻,只道:“非去不可?”

    谷知秋道:“非去不可。”

    钟不厌不瞒他,道:“你也知我会护着叶棠。”

    “但师兄你总要做做样子。”谷知秋道,“届时师叔伯们亲自督阵,咱们不去与拜月教有正面冲突,别人看得过去就完了——等事情结束,北川学门那边无话可说,师兄再回西秀山避避风头,自然没人记得你同叶棠情如手足。”

    钟不厌:“我并非惺惺作态之徒……”

    谷知秋急得几乎要上手揍他:“师兄!我是在帮你!北川学门嫌十二楼抢了他们风光多年了,你与叶棠相交甚密,本就落人话柄,这会儿他身份暴露,你不表态,早晚他们会朝十二楼下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是天高水远,也有百代基业,如何能毁在你手上!”

    钟不厌无言以对。

    暮春的好天气,夜里连风都没了,他却觉得一股寒意无孔不入。

    (六)

    淮南,水月宫。

    华霓抱着个襁褓穿过层层帷幔。

    山雨欲来,她却毫无自觉一般,仍旧如往常遣散众人,只留几个贴身侍女在旁。

    卧房里弥漫着一股药香,经年不散,已经浸入黄梨木桌椅,浸透内中主人的骨血。华霓查看过熬药的炉子,问侍女道:“今天阿棠起来过没有?”

    “一直睡着。”侍女顺从答道,“早晨出汗出得厉害,拿帕子给他擦过一次身,好不容易烧退了。最近这段时日,阿棠总这样反复,长期下去再好的底子都要被他拖垮——华姑娘,真不出门再给他找个大夫吗?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华霓苦笑道:“你也知道,现今外头都被北川学门的老头们带人包围得滴水不漏,抓进来的大夫自然不肯好好替他瞧病……”

    言语惊动躺在榻上的人,被褥摩擦声响过,屏风后有人下床,悉悉索索地穿衣服。

    “哎,阿棠,你怎么起来了?”华霓惊道,抱着孩子走过去不分青红皂白开始数落,“昨天那个赤脚大夫怎么说的,要你多休息,这是内伤,你——”

    “躺一年半载也好不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叶棠扣好衣服从房内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