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皓月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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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柳十七一愣,连忙去看封听云面色。

    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看,封听云眼角有什么水痕明亮地闪了一下,旋即没了踪迹。他点点头:“我理会的……多谢您。”

    原先生还想劝他:“其实引魂蛊凶险,我们也不想……”

    封听云却自行接过了话头:“没关系的。等事情结束,我带他回望月岛,他忘了什么,等他醒来我再和他说一次——行舟这几年过得乱七八糟的,忘掉不开心也好。”

    “师兄……”柳十七听出不祥,拉过封听云的袖子,“你要回去?”

    封听云摸了摸他的头,当年晋地那个肆意妄为的小孩这会儿比他个子还要高些,他暗自道这破孩子到底吃什么长的,表情倒松快得多了:“我不比你,在中原有人牵挂着走不开。我和行舟自小就在望月岛,本也是那里的人,现在师父……我也该带师父回家。”

    他把那里称为“家”,柳十七没来由鼻子一热,抱怨道:“你们要走便走,以后在东海边留个照应。我晕船,没人带路过不去看你们。”

    封听云曲起两根手指,在他额上弹了一记“如来神指”:“你最好别来,不要你了!”

    “那不行。”柳十七申辩,“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封听云:“是,你也就会关门了。”

    柳十七被他顶了一句,瞠目结舌,同时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师兄终于和我说笑,看来心情好了不少,解师兄有救,他们这次没骗我。”

    夏天即将过去,所有圆满与不圆满到底终结。

    作乱的是拜月教的余孽,可手刃贼首的也是名门口中的“魔教余孽”,北川学门乱得一塌糊涂,华山派死了掌门,其他名门正派死伤惨重,总算默契地闭了嘴。

    后来沈白凤出面,请了隐居的石山道人,一同扶持席蓝玉的亲传弟子继任北川学门掌教之位,又替赵炀料理后事,安顿了他武功尽废的独生子赵真。随即南诏传来信息,段无痴皈依菩提堂,从此青灯古佛,参透禅机去了。

    他突然想开了一般不再争夺,不知是悟了什么,但也无人探听得到真相。

    据说赫连明照冷眼旁观见了这次变故,越发感觉江湖无趣,关了绿山阁的三处宅子,回南楚专心种地了。偶尔黑白两道的人找上门,要买他们四通八达的情报网,被阁主夫人一杆长兵打出门外,再不敢前往。

    提及此事,闻笛冷笑道:“他装清净给谁看呢?当日让灵犀从我这儿把商子怀伪造的那封手书窃走,转手就给了赵炀!我没找他算账,他还先闭门不见客?”

    罪过,罪过,却是来日方长的计较了。

    十二楼的众位弟子本该即刻回归西秀山,但莫瓷的腿受伤,眼看西秀山又要进入漫长冬日,不便休养,郁徵便叮嘱尘欢回去,自己则留在洛阳照顾人。尘欢对此颇有微词,却反驳不能,气呼呼地带人走了。

    不就是想两人独处一段时日,这谁看不出来?

    一场大乱过后,宋敏儿没事人一般继续行走江湖——隔三差五跑去妙音阁喝茶听琴——这便罢了,现在连掌门都想当甩手掌柜!

    尘欢越想越气,直觉西秀山十二楼眼看就要毁在郁徵手里。

    封听云带着解行舟与伊春秋的骨灰回东海时,顺带捎上了玄黄——此人到底没被十二楼“发落”,留了一条命,转交给封听云。

    望月岛人丁稀少,他听闻封听云要回去,即刻表示想要跟从,不过日后分居望月岛两端,若封听云不高兴,他自不去打扰。玄黄此人,没什么大错,也成不了大事,封听云想了想,便同意了。

    他们回去之后,其余事情也处理结束。

    水月宫外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彻底把遗迹炸成了废墟,再也无人问津。兴许再过百年,拜月教就真能不见踪迹了。

    纵然这不是王乾安的本意,可依照封听云的话:“师祖原本的打算是待到仇恨消弭,再回到中原,徐徐图之,复兴拜月教武学,传于天下。但他兴许也知道,《碧落天书》留在世上迟早会惹出祸患,我便替他决定,今后只有望月岛之名吧。”

    此后经年,他仍如同伊春秋在时那般,收留东海边无人照顾的孤儿,却不再传授高深武功,只留拳脚功夫傍身,似乎真要“照月移星”绝于世间。

    而中原唯一的望月岛余孽这会儿正在西风古道上,直向紫阳观而去。

    有道是泰山极雄,紫阳极险,群峰分立,奇绝中原。而儒释道三家之一的道家之基紫阳观便坐落于此,已有三百年历史。

    “就是此处了。”柳十七看了看手中的名帖。

    山间云雾缭绕,怪石嶙峋,松柏在初秋犹是碧青,几片飞檐隐于群山,偶尔听见钟鼓声。自山脚去紫阳观太清门,共有台阶三千级,暗喻“三生万物”。拾级而上,行人偶尔有阵阵凉意,鸟鸣山更幽,抬头望之,愈发出尘。

    闻笛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了山下的驿站:“看来我们非要走上去不可。”

    柳十七笑道:“也并非难事。”

    二人相视一眼,似乎心意相通明白了对方意思,即刻足下一点,几乎同时运起轻功。十二楼的听风步与望月岛的落无痕,孰为天下第一,还未能分出胜负!

    一个月前,柳十七忽然收到一封信,由紫阳观的“六合归一”之首慕南风手写,当中附有名帖一张,言明由于柳十七父亲的关系,请他得了空上紫阳观一叙,凭借名帖登山即可。起先他不想去,以为父母辈的恩仇已了,不愿牵扯再多,但闻笛劝过,这才有了此行。

    半盏茶的工夫,柳十七在太清门外站定,得意洋洋地回头看向方才落地的闻笛:“怎么样,我早说过,听风步已经不成啦!”

    “青出于蓝胜于蓝,”闻笛笑中还有些吐息不匀,“可我还记得你当时跳那个山洞差点摔下山崖的样子呢。”

    柳十七作势要掐他脖子,闻笛连忙示意不和他玩:“不闹,我们到了。”

    言语间太清门外走出一个身着道袍的小道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摇头晃脑,说什么今日不接待香客,二位请回云云。

    柳十七将慕南风的名帖给他,那道童仔细看了,态度仍是不卑不亢,要他们随自己来。

    一路穿过习武广场、三清殿与一排雪松林,道童带领二人停在一个小院外,稽首道:“此处便是慕真人居所,二位请进便是。”

    言罢他眼观鼻鼻观口,后退两步后转头离开。

    “可比你小时候稳重多了。”闻笛想起柳十七垂髫年纪在西秀山四处祸祸的模样,忍俊不禁道,“真应该让你那会儿来练练心性。”

    柳十七无法反驳,轻哼一声,伸手推开了庭院大门。

    当中一张石桌,三张石凳。桌面温茶焚香以待,寥寥青烟直上云霄,而桌边坐着两人,听见响动,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其中一人胡须花白,两鬓微灰,身着天罡道袍,佩剑靠在桌边,不怒自威,想必就是父亲的师长慕南风。另一个年纪大些,鹤发童颜,端的精神矍铄,面带笑意,目光落在十七身上,那笑意便更深了。

    柳十七诧异道:“是您?我在长安见过……”

    长安城中替他卜了一卦的老道人,为何会出现在紫阳观,他到底是谁?

    听闻此言,慕南风转身略带责怪道:“师叔,你又几时下山胡闹?”

    他这称呼一出来,连闻笛自诩处变不惊,都一时语塞了:“师叔……您,您就是当今的观主石山道长吗,但您那日……”

    “哎,哎!不提了!”石山道人连忙打住,“今日你们前来又不是找我,与我何干?你们聊吧,我进屋去找点书看。师侄,你的贵客你自己招待,也不先打声招呼!”

    慕南风道:“我当你故意的。”

    石山道人叠声叫道“看破不说破”,起身钻进屋内。他走路时落地无声,连身形都看不清,转眼工夫便消失了——此等轻功造诣绝非普通的步法或是内功便能达到,唯有到了他那年纪,对力与气的运用已臻化境,方能炉火纯青。

    柳十七看呆了,半晌没开腔,倒是慕南风,很没架子地拍了拍石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