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徵摆手道:“你不用觉得我有利可图,十二楼百废待兴,你需要多帮我。还有那卷《天地功法》,我已经将它与藏书楼中的旧书对比过,许多地方不解其意。”
闻笛不语,没对此事表态。
“其他的也无需急这一时半刻。”郁徵想了想,忽然问,“阿笛,我这几日见你反应,包括此前的一些……虽然很多余,但忍不住想提醒。”
闻笛随口应道:“何事?”
郁徵:“你对十七恐怕不止是兄弟之情。”
说罢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拂过闻笛腰间的佩刀,那上头的刻字清晰。郁徵若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随后飘然而去。
被留在洗砚斋的闻笛五雷轰顶——
知道郁徵与莫瓷的事时,他的确有几次莫名想到过柳十七。那时他还不知道对方长大后的模样,自行描绘出他的五官,擅自感怀。然后在临淄夜市重逢那晚,所有的想念都化为了实体,让他差点哭出声来。
即便有什么绮思偶尔飞羽般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也绝没有再多的念头了。他对柳十七疼爱也好,照顾也罢,都建立在“这是我养父母的独子”上。
除此之外,他是不敢想的。
但倘若他真的虚怀若谷,那天就不会借着郁徵与莫瓷的暧昧之事非要偷偷拿走一个吻;倘若他问心无愧,就不会三番两次地因为柳十七的细微神色而惊惶;倘若他只当对方是兄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不会……
在柳十七重伤快醒来的时候远远观望,因为生怕守在他咫尺之处会压抑不住做出不合伦常的举动。
他急需一个主心骨,然后就在经年思索与反复折磨里发现,从七年前、甚至更远的时候,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柳十七。
血海深仇得报了,但他还有柳十七。
这日郁徵突兀地提起,闻笛倒抽一口气,前因后果让他短暂失去了五感,然后愣在原地不敢动了。
良久,他才掐着自己的脉搏冷静下来。洗砚斋内外一片空荡,外间隐约传来晨起的弟子开始练武的吵嚷声,闻笛摸着怀里另一卷贴身放好的绢帛,几个吐纳后找回了理智。
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绮思如同在心口开了个大洞,被风吹得血淋淋——是个长久以来都没被发现的伤疤,闻笛想它能痊愈。
柳十七的住处门还开着,闻笛甫一踏进,从矮榻上滚了只毛团到地上。他哑然失笑,弓身把那只兔子拎了起来:“他没把你带走?”
兔子听不明白人话,只知道此人曾经无数次地想吃掉自己,吓得后腿一个劲扑腾。
闻笛勉为其难地把它往怀里一揣,想了个馊主意,接着往外走去。他瞥见某人的身形,立刻亲亲热热地喊住:“阿瓷,我给你个好玩意儿……”
天光大亮,这年西秀山最后一场残雪也快融化在初春的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萌宠本来是很有爱的,但是。
闻笛:我讨厌毛团,拿走拿走。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不相为谋
淮水之阴,夜半灯火显得孤零零的。
树后一条人影闪过,接着他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青瓦房顶,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屏息偷听起了里面的动静。灯光昏暗,只照出了他朦胧的轮廓。
院内几匹高头大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玄黄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手头的一枚骰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上了房。
今夜有客来访,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
宫千影坐在屋内的末位,眼观鼻鼻观口,只当自己不存在,耳朵却悄悄地竖起来。大堂中两人端坐,另有几个黑衣人站着,斗笠挡住大半张脸,看不见面容。
“左念死了?”端坐的人之一手上戴着个玉扳指,若仔细看了,会发现当中镶嵌有红蔷薇的纹路,他慢悠悠道,“消息早就传到我们耳朵里,阁下未免太不灵光。这么大半夜的把我们从鲁地唤来,难道只有这事吗?”
“这事不够劳动您走一趟吗?”一个男声沙哑响起,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慢,“还是说……北川学门如今光大了,就要把盟友一脚踢开?”
烛光一闪,房梁上的黑衣人呼吸也跟着停了拍,他侧耳贴得更低一些,听见先前说话那人冷哼一声,又道:“盟友?我们与贵派各取所需,何曾结盟?如今达成了预期,掌门此次还有话让我带给阁下。”
“尊客请讲。”
“既然左念死了,阁下要的东西也拿到了,我们算是彼此还清了人情。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还望阁下不要出尔反尔,违背江湖道义。”
那人桀桀笑出声来:“哈哈,尊客说笑了,我何曾有什么江湖道义!这话是商子怀教你的?我看只怕是席蓝玉吧,他自己心里有鬼,等到这头答应了从此两清,不出七日他定然痛下杀手——你回去告诉席蓝玉,他的老底我会紧紧抓在手里,叫他最好还是先挂怀着。”
客人恼羞成怒,不再与他多言,将一样物事掷在桌上,冷道:“阁下的话我会如实传达,江山不改,来日方长!”
那人提起被他扔的锦囊,当中装的竟是整齐的雪花银,他拿起一锭,仔细看后道:“莫怕鬼敲门,才好做亏心事……千影,送客。”
宫千影应声而起,拉开正厅大门,似笑非笑道:“几位,请吧。”
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马蹄嗒嗒而去。宫千影站在廊下目送他们消失在深沉夜色中,反身回到屋内,刚要发问,忽然收到一个眼神提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除下腰间叮当作响的玉佩,再次出去。
玄黄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宫千影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单手一扬,旋即轻身而起,直冲上房顶,长鞭随后挥向那黑衣人——
风声过处,廊下的玄黄猛然惊醒,他还没来得及站起,忽地从屋顶一前一后落下两个人来。宫千影软鞭拎回手中,鞭稍卷起一片碎布,而另一人侧过头,手按在腰间兵刃上,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宫千影嗤笑一声:“跟踪我们这些日子都没被发现,轻功见长啊,解行舟。”
玄黄“腾”地从凳上弹起来:“解行舟?!”
那人闻言也不挡了,判官笔在指尖绕了一周,月光下眉目清晰地露出来:“甭说这些话来恭维小爷。并非刻意掩埋行踪你们都如今才发现?我看要么是你学艺不精,要么盛天涯有话对我说。我既然来了,就没怕他。”
宫千影轻蔑一笑,长鞭在空中抽出一道尖锐的风声,接着行云流水般收归腰间。他往旁边一拱手:“师父请你说话不假,你敢么?”
解行舟与封听云不同,他受不得激将法,听罢立时皱起了眉:“这有何不敢!”
话音刚落,大开屋门内一人肃然而立——看着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的中年人,气质不俗,并未和许多江湖中人一般蓄须,因而显得更年轻些,看得出曾经是个美男子。并无兵刃傍身,那男人就这么往前走了两步。
一方窄小庭院里能请动北川学门、也能一声不吭就把望月岛搅个鸡犬不宁的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他闲庭信步,在看见院中的解行舟后停了下来。此人双手背在身后,一开口,连语气都是近乎怀念的:“数年不见了,行舟,你说话做事还是那么莽撞。不过年轻人狂一些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解行舟方才还有些不忿的神色在听完这句话后蓦地收敛了大半,他按着判官笔没动,眉梢一挑:“哦,盛天涯。”
语气甚至带着两三分轻佻,宫千影一听就怒了,短匕立刻出鞘一寸,警告道:“解行舟,这可是你师伯,你放尊重点!”
解行舟笑了声:“呵,难为你在此时把同门情谊挂在嘴边。望月岛有规矩,擅自离开者视为叛出师门,从此再无瓜葛。打伤师父、师妹和师侄,就为了拿着师父给的秘籍逃走……我为什么要把这种人当师伯?”
“你!”宫千影顿时气急,正欲动手,忽然被人一拦。
盛天涯听完这番话一点也不恼,他负手往前又走了些,沉声道:“不当也罢。阔别多年,见你们找我也辛苦得很,师妹近来可好呀?”
解行舟:“不要你操心!你死了她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