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皓月冷千山

分卷阅读49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撇清一切,然后冷眼旁观,这的确是郁徵的风格,也是十二楼的风格——郁徵没说错,如今的十二楼不需要左念这个掌门。

    闻笛站在原地失去了知觉,直到他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回过神,柳十七担忧的神色映入眼底,他抿唇,轻声道:“笛哥,没事吧?”

    “没事。”闻笛本能地敷衍道,接着他的眼神柔软了,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没事。”

    如此更好,他可以放手一搏了。

    当晚柳十七和闻笛一起住在他们幼时住过的房间,如今那张窄榻挤不下两个成年男子了,他们便并排坐着。旁边脚踏上窝着一只兔子,正闭目养神——此毛团自“小蓬莱”出来之后便黏上了十七,屡次放归自然未果,最终一路带回了十二楼。

    柳十七吹灭了灯,闻笛倚在榻上,忽然道:“我记得你小时候睡不着觉,让我讲故事听。听就听吧,还净爱听什么牛鬼蛇神的……最后胡编乱造把你哄睡了,我给自己吓得不敢合眼。十七,我落下后遗症现在还没好。”

    柳十七一笑,不接他的话:“你对大师兄失望吗?”

    他是在说郁徵,有时候柳十七的话里仍旧能透出他与西秀山的联系,这让他自己错乱,而闻笛听来亦感慨万千:“不,你别听他说得那么凶,其实他也为了别人。”

    柳十七:“谁?”

    闻笛想了想,道:“你见过莫瓷那孩子了,郁师兄很疼他,在乎他。我那几年一心扑在怎么赚取左念的信任,倒真不知道他曾那么痛苦……许是那时候阿瓷陪着,才不至于毁了他。你看,有时候你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能无意识地拯救一个灵魂。”

    柳十七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奇怪地联想到了解行舟。

    闻笛道:“后来我回过神,他已经十分宠着阿瓷,我见他们相处,郁师兄又像兄长又像密友。他时时护着阿瓷,生怕对方受一点委屈,想来如今置整个十二楼于自己鼓掌间,也总有因为想保护阿瓷。他掉下断崖那次郁师兄吓坏了,我才猜到了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柳十七顺嘴说:“能有什么关系?”

    闻笛扭头望向他,窗外透进了回廊下朦胧的昏黄烛光,映在柳十七微圆的眼里,像两团跳动的火焰,生生不息的温暖。

    他压低声音:“真想知道?”

    柳十七的好奇心被他故弄玄虚地一说更是泛滥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下:“别深沉。”

    下一刻,容不得他再多说什么,闻笛单手搂过他的后腰,顺着往上掌心贴在柳十七脊骨上。他动弹不得,觉得这张本就窄的床榻骤然更加逼仄了——

    那双凤眼里一丝犹疑悄然而逝,接着柳十七只觉唇上一软。

    闻笛的睫毛翕动间扫过了他的眼睑,片刻而已,柳十七还没回过神,闻笛已经放开了他,声音轻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关系。”

    旖旎消散殆尽,柳十七摸了摸自己的唇,上头好似还留着那柔软触感。纵然再不知世事,他翻过坊间男欢女爱的话本,后知后觉那微凉的温度,再一联想和解行舟插科打诨时听说的绯色情事,脸颊立刻烧起来。

    但他犹犹豫豫道:“可莫瓷是男……”

    闻笛的手指擦过他方才亲的地方:“所以才惊世骇俗。郁师兄责任感重,不能离开十二楼。平日里众人服他,对他和莫瓷的关系睁只眼闭只眼,那无所谓,但他要让所有人闭嘴只有这一条路——他白天是吓你呢,哪有那么多阴谋。”

    柳十七声音提高了:“就、就为了这个?”

    闻笛笑出声,知道这孩子还需要时间接受,亲昵地拢过他的后颈,在他耳垂咬了一下:“你要遇见了才知道,‘这个’快活着呢……好了,睡吧,你累了。”

    他的话有魔力,柳十七打了个哈欠,一时忘了追究被闻笛啄了口的事情,面朝墙内躺在榻上,眼皮沉沉地耷下来。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闻笛一直坐在旁边,手掌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肩膀,像在哄他入睡。他不出一会儿便呼吸平稳了,自然不知道闻笛后来下榻,在桌边坐了一宿。

    故地故人,月色朦胧的晴雪夜,本是个适合安眠的日子,柳十七却无端在这样温柔的环境中做了个奇怪的梦。

    自他离开望月岛小半年来,第一次梦见了伊春秋,对方穿着初见时那身淡黄衣裙,神色如同少女,坐在清风亭中与一个玄衣男子相谈甚欢。

    柳十七刚要上前,那男子却突然消失了,留伊春秋独坐片刻,转过头来:“小十七?”

    他在梦里想给伊春秋一个微笑,但又被好奇心激得要问她方才的男人是谁,正迈出一步,肩膀被谁按住了。柳十七侧头一看,闻笛含着一抹笑搂过他的肩膀,周遭环境瞬息万变,从春日融融的望月岛忽地转移到白雪皑皑的西秀山。

    闻笛一身白衣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他面上的朱砂却不在,眉心只余血痕。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摸,还未触碰到时,眼前蓦地一黑。

    接着是冷,柳十七低头一看,一柄长刀从自己和闻笛胸腹间穿透,他却半点没觉得疼。

    他认出那是自己的刀,心神彻底乱了。而面前挨了一刀的闻笛却朝他倾身,单手拖住他的后脑,动作温柔缱绻,仿佛对待世间仅有的珍宝。

    远处飘来悠悠仙乐,听在柳十七耳中时他整个人浑身一凛,猛地推开了闻笛。长河刀破胸而出,顿时血流如注,柳十七跪倒在地,他一抬头时,闻笛又变成了左念的模样,与那日在断崖边别无二致,朝他天灵盖一掌拍下——

    “唔!”

    柳十七睁开眼,他片刻后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个梦境,刚要舒一口气,耳畔的乐声却依旧萦绕,如丝如竹,纠葛不去。

    那乐声他不可能记错!柳十七立刻一股脑地从榻上坐起来,房门半掩,闻笛不在里面。

    心头一沉,柳十七连忙穿衣出门,他拿了倚在门边的刀,一出门先和端水前来的一个弟子撞个正着。顾不上沾湿了的前襟,柳十七慌张问道:“闻笛呢?”

    那弟子年岁不大,许是被他严肃的语气吓着,好一会儿才答道:“洗砚斋……”

    柳十七不敢怠慢只留下一句“多谢”,即刻顺着廊下一阵小跑。十二楼的月明楼烧毁大半,于是作为议事厅的洗砚斋临时成了大堂,他一路走过去,遇上的人不多,见了他纷纷停下让路,柳十七虽感到奇怪,却没多想。

    洗砚斋近在咫尺,原本消停了不少的乐声又奏了起来。

    大门紧闭,柳十七来不及等通报,擅自推开了门。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当中抚琴人的身上,神色由迷茫刹那转为惊喜:“大师兄!”

    修长指节按上琴弦,止住了乐声,封听云抬起头来,却和旁边站着的闻笛说话:“我早便说了,在岛上时他每天早上都是这么起来的。”

    柳十七又好气又好笑:“流波弄月曲,大师兄,你自己说听多了不好的。”

    封听云:“我说过么?我怎么觉得恰恰相反,习武之人应当多与此曲切磋,免得为天地所扰——我看郁兄深有同感,你多大年纪了还赖床?”

    他随着这话记起那个语焉不详的梦境,笑了笑没接话,刚在旁边坐下端起一杯茶,想起要问封听云自己的包袱他可有收好,门外忽然跑进来披头散发的宋敏儿。

    江湖闻名的美人自从临淄走了一遭,整个人就不太在乎形象,也抹得开面子了。如今她几步跑到郁徵面前,一抬起脸,眼睛里竟有泪水:“大师兄,大师兄……!”

    郁徵预感不妙,握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宋敏儿先狠狠地瞪了封听云一眼,随后抚平一股气:“师父……师父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在庭芳苑里砸门,说要出来,说他知道柳眠声回来了,要把他杀——”

    她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立时窜出门外,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待到缓过神发现是谁跑得飞快后,郁徵始料未及,放开握着宋敏儿的手,疾步奔到门口,却已经看不见闻笛的影子了。这关节上,怎么还惹事!

    他转向柳十七,还没多说话,对方握紧了刀起身:“我去找他。”

    郁徵忙嘱咐他道:“别让他冲动!你知道路怎么走吗?一直往前,看见松树往东。”

    柳十七一点头,示意自己都明白后轻身朝庭芳苑奔去。余下众人里又站起一个,封听云抱着琴往旁边桌上放了,道:“我去看着自家师弟。”

    他只言片语划清了与十二楼的界限,接着摘下佩剑,跟随柳十七而去。郁徵知道是他们自家的事,说过不再插手后当真没有要再管的意思。

    宋敏儿都要急上火了:“师兄,这……现在该怎么办?师父疯了,闻笛杀气冲天的,柳眠声也……师兄,事情发生在西秀山,你真要袖手旁观?”

    四下纷纷起了议论声,但郁徵不答,他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像,神情也如同石头一般冷硬。她似是想起郁徵说过什么,宋敏儿一抹眼角,毅然决然道:“不管你怎么决定,这关头上也懒得同你争。但我是师父的弟子,我得去!”

    她像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难得地不用旁人替她拿主意。宋敏儿把其他人纷纷留在洗砚斋,她的轻功在这一天几乎登峰造极了,她行至庭芳苑外,被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激得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