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桥的眼睛里还充满着对臣子的愧疚,嘴却在手掌的掩饰下轻笑。“君臣之间谁与谁几分真心?不过是寻了幌子做些面上的工夫。”这话还是沈郁告诉她的,在她失去娘亲和兄长后这个一直带大自己的人在说了这句话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沈暮桥一步一步踏上木阶,她内心的激动像是沸腾的水在外表这个锅盖下遮蔽隐藏。眼前这个男人是把兄长从寺里叫回来的人,真的嫉妒,也真是感激。沈暮桥看着面前这个狼狈但仍然坚毅的人,这个人竟然能在法场上还这么从容和超脱。沈暮桥一把拥住了江离,头抵在江离的肩上,没有人知道那个骁勇善战的将军长公主内心是如此的脆弱,那个拿着一把剑就敢独自闯进敌营的人其实非常孤独。
“长公主?”江离拍了拍沈暮桥的背,“殿下你还好吗?”
这时一声马嘶,福来骑着马来到法场跟前,颤抖地打开圣旨,泣不成声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所有百姓官员,包括长公主此时都跪地磕头,没有人注意到在福来骑马刚出现在路口时,随南远就和身后的女子一同离开了,临走前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正趴在江离肩上哭着的沈暮桥。
“她真的长大了,她现在很厉害,很令人放心。”
沈暮桥下跪的时候忽然瞥见一个男子和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那背影不知怎么回事让她觉得亲切又寂寥……
随南远给沈郁发的急信沈郁真的没有收到,因为那时候他正坠入江中,性命垂危。
从三辅城到临南先走陆路再改水道。本来平云江浩浩汤汤,绕折月山直奔东海。但如今有人借着平云江中的高地在水中倒土建村,莫名其妙出现的刘家堡使得沈郁乘坐的官船不得不在村中改成小船。
于是问题就出现在了小船上,船底被人凿出了七八个小眼,用与木色相近的蜡油填充。行船之后,小眼就开始咕嘟咕嘟进水,一炷香的时间就让船沉在了平云江中。
“大人,我们已经把船捞回来了,没见一个活口。”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爬上刘家堡的城墙对那个高大的人回话。
“附近河岸也都找找,一共十三个人不能留一个活口,必须全部沉江,等几天后尸首漂上来再去打捞。”那个人浓眉大眼,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阴狠。
“大人,这样真的行吗?”
“怎么不行,人跟着水流漂到下游了,还能判断出在哪儿沉的江?你下去吩咐人统一口径,坚决咬死说没看见沈王爷,再把官船拉到上游弄沉。”
“是,大人。”那穿着官服的人十分尊敬的给另一个人磕了个头。
直到深夜,两边河岸都有官兵执灯搜寻,遇到从河里爬上来的直接一脚踹回河里强行淹死。海龙王在平云江中找到沈郁的身子本想带回岸上但一看这情形只好又回到江中。
“反正你已经昏过去了,在水里泡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也没什么区别哈。”海龙王一边嘀咕一边观察着岸上。“你们人类怎么就喜欢弄些背地里的事啊,你看你又着道了吧!上次在东海就是这是这样,你就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啊!你学学顾青,当年那些人仗着他不会游水把他当作祭品扔进海里,结果顾青就苦学游水啊。”
沈郁的身子刚被江水托起,海龙王就一爪子拍过去压回水里,继续念叨着他的好顾青。“你给我下去,一会让官兵发现了。不过,你画画的水平不怎么好啊,你书房里的那幅画……”沈郁的身子刚压下去就漂起,海龙王一想这样也不行,万一真给淹死了,于是赶紧施水运术把沈郁的身子借着水转移出去,“你是要去临南对吗?那就临南随便一个湖泊,河流或水井吧。”
海龙王用尾巴卷起沈郁,青色的龙鳞刚泛起光就消失在茫茫平云江中。与此同时,临南城外护城河上真的浮起了一个人。
“我告诉你啊,这次救了你后咱们就两平了,别再让江离碎碎念了,过去的情缘就当我瞎了眼吧,我还想好好和我的顾青过日子呢。”海龙王从河里出来化身成顾青的样子,一边用手指轻轻抚着长发,一边借着清澈的河水照镜。海龙王手指一勾,沈郁的身子就平躺在了河岸上,不一会儿沈郁就咳起来,从肺里吐出好多水。
“你醒了?”海龙王走到沈郁跟前看着沈郁。
“你是顾青,你怎么来了?”沈郁一边捂嘴咳嗽一边问道。
“江离让我来的。”海龙王拍了拍衣袍清了清嗓子说,“我来的时候你们十三人已经都掉进平云江里了,两艘小船全翻了,并且有官兵在搜捕你们,我只好救下你后赶紧带你逃到临南。你在这里有接应你的人吗?”
“有。”沈郁站起来望向临南城门,“只是今日城门已关,我们只能明日进城了。你说是江离派你来的,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吗,可我一路上都没看见你。”沈郁转头审量着这个“顾青”,声音虽然还十分虚弱但能明显感觉到防备。
“你……”海龙王心想我化成顾青的样子就害怕你怀疑我,于是小声嘀咕说:“你的疑心病还真是只对江离免疫啊!”
“我怎么了?”沈郁后退一步问道。
“你……相信神吗?”海龙王心虚地看向沈郁,天杀的!我都问了些什么啊?
就在沈郁听得一头雾水时,海龙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皱着眉认真的听。
“你在干什么?”沈郁警惕地问。
“嘘,顾青在说话,他在龙王庙里。”沈郁就看着面前这个“顾青”一脸认真的听另一个顾青说话还连连点头回应,“沈郁无碍,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临南城外……嗯嗯,明日才能进城。”
沈郁皱着眉头观察着面前的人,临南毕竟是个南方城市,此刻虽然气候不算炎热,但也绝不是穿棉袍的时候,但面前这人身着红底白纹棉袍却丝毫不感觉热。沈郁又看了看这件衣服,款式和他书房画中的一模一样。
“顾青”用胳膊肘怼了怼沈郁问道:“江离说他想要过来陪你。”
沈郁本来越想越奇怪,但等到这人提到江离他又什么疑虑都不考虑了,忙抓着“顾青”的袖子问道:“江离在京城没事吧?”
“好像有点事情,不过听那口气应该已经解决了。他说他想来临南,问你呢?”
沈郁一思量,目前害自己的人还没找到,江离过来太风险。何况京城有兄长母后,如今暮桥也该回来了,这些人都能护着他,来到这里反而涉险。
月光照在沈郁的身上泛起滋润的光泽。或许是因为沈郁说得斩钉截铁,他的眼眸反射着星星的微光,熠熠生辉。“你告诉他京城风要变,让他照顾好自己。”
“现在在龙潭虎穴里的不是我们吗……”海龙王有一刻愣住了神,他回过江离话后就面色凝重。“我对荣正年间的历史还不太了解。”海龙王盯着沈郁的眼睛说,“所以你当年真的没有参与夺嫡之战吗?如今的皇帝是从个鸟不拉屎的回州回来继承大统的,可那时你在京城外的寺庙里吧。”
在月光的照耀下而洒在河岸上的两个人的影子被逐渐拉长,投进河里。春天苏醒的西瓜虫从泥土里钻出来进入沈郁的影子中,然后缩成团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大婚,快结婚吧,这种剧情真是费死脑细胞,我只想要甜,无脑的甜!!!
第40章 第 40 章
海龙王依然死死盯住沈郁,沈郁默默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转开头说:“找个地方坐一夜吧。”
等到次日卯时城门一开,沈郁就和海龙王一起进城去寻张知府。
张知府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一头华发,身材瘦小,见着沈王爷也没有特别的热情,反而是惊讶。张知府站起来颤颤巍巍走到沈郁跟前,两手扶着地跪了下去,“老臣叩见裕王。”
“免礼免礼。”沈郁带着海龙王进了大厅,坐在一边的酸枝木椅上,“张知府最近身体还硬朗?”
“一把残骨头了。”张知府喊来丫鬟给裕王倒茶,“老臣还以为您要三日后才到,这东边的房间还只收拾个大概……”
“无事。”沈郁从腰间取下一把扇子,光线微弱的晨光毫无顾忌地向他照射,他便漫不经心地举起扇子来遮光。“是我来得早了,路上遇了些歹人……罢了,还请张知府带我去房间吧。”
“是是,舟车劳顿了。”张知府带着裕王和海龙王穿过走廊,在走廊尽头右转来到一间房门前,房间里各样东西早已准备好,虽然简朴但是该有的也齐全。沈郁点了点头,想必前话也只是推辞。
“不知道裕王还有什么吩咐?”张知府右手下意识撑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咬着牙痛呼了一声,脸上无肉就显得颧骨高挺。
“没别的事了,我上午休息一下,下午去查帐。”沈郁把扇子合起来转头对着张知府说。
“老臣这就去安排。”张知府走出去把门闭上。
“欸哟,累死我了。”那边门刚合上,海龙王就躺在了床上,闭着眼在床上伸展手脚,“靠着树坐了一夜我的腰都不行了。”
沈郁扫了他一眼把扇子放在桌子上,啪一声脆响。那扇子可不是普通东西,扇柄都由飞禽的肋骨所制,一共十二根,拿在手上整整四斤重。普通人开这么个扇子都费力,更别提向沈郁那样轻松的用它来遮光扇风。
“他们既然能想到在路上害我,这账目应该是有纰漏补不上了。”沈郁拿起茶壶倒水,“你在这里行事小心些,这里家丁少,恐怕不能保护你周全。”
“不用担心我了,就那些小杂碎?近不了我身的。”
沈郁朝床上瞥了一眼说,“怪不得江离派你来原来真有几下子。”
海龙王摆了摆手,“不是派,他还派不动我。”
“你和江离不是关系很好吗?”沈郁看向躺在床上此时已拉开被子的“顾青”。
“顾青”背对着他努了努嘴。
这时门下面多了一张纸条,沈郁立刻走上前去弯腰拾起来。小拇指大的纸条上写着辰时倚梅茶楼。
沈郁回到桌子边点起一根蜡烛把纸烧了,茶还没喝一口就拿起扇子走了。临走前对海龙王说:“别让人知道我出去了。”
海龙王嗯嗯答应着,也没问沈郁去干什么,扯过被子盖住头。
沈郁出门绕过人走到大街上,虽然不认路但也不轻易问人,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兜兜转转快一个时辰才找到倚梅茶楼。
沈郁上了楼梯来到二楼,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店小二上了一壶太平猴魁,一碟花生米就下去了。
茶楼墙壁上挂着一幅徐渭的字画,两旁也都是些文人随性的笔墨。四座人不多,但都在和人聊天喝茶。沈郁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无人来,一碟花生米虽没动,但茶壶已经空了。店小二上茶的时候,有两个人上了二楼坐在沈郁后方。
和倚梅茶楼一街之隔的是一家戏院,沈郁坐在二楼无意间看见对面有东西一闪一闪。距离太远沈郁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戏院底下好像没坐人,但台子上还在唱戏。沈郁下了茶楼,刚要进戏院就发现后面跟了两个人。
“人呢?”两人一高一低,紧跟着沈郁下的楼梯,前面也就隔了一个人,一抬头怎么跟的人不见了。
他们似乎觉得对付一个吃素的和尚轻而易举,立刻就把刀拔了出来,晨光照在冰冷刀光上令人胆寒。
“在这。”沈郁突然从旁边出现,手里的扇子已经合上。右手挥动空拳,率先夺下一人的刀刃,继而又挡掉袭来的砍刀。高个子那个拾起砍刀翻着白眼一步步靠近沈郁,沈郁拿起鹤骨扇接住那人的凶刀,铁器和骨头相撞发出砰一声。那人的刀如被磐石抵住立刻眼凸耳红,声嘶力竭。只见沈郁莞尔一笑,轻声说道:“如何?赶快放下屠刀,早些醒悟,心入佛道,到达自在境界。”
矮个子忽然奋起冲天之勇,从上挥刀如电光石火般斩下,沈郁翻身闪开,同时扇柄出击正中眉心。趁那人后退捂眼之际又乘虚而入,拔过那人的刀说:“那就成全你了。”
话未落,鲜血如瀑从胸前喷出,矮个子望着虚空不断后退,最后仰面倒下,气绝身亡。
高个子吓得跪在地上,四肢瘫软,连跑都跑不了。沈郁整整衣衫,走到他面前,用高个子干净的衣服擦拭扇柄上沾到的血。“滚吧,回去告诉你主人。”
高个子立刻感激的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拖着矮个子的尸体就跑,鲜血在路上划过一道,四周的人如见深夜中的魔鬼四处散逃,惊叫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