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迷惑人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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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屋顶往下看,樟州寂静的午夜渐渐被各处的响动打乱,散乱的人声、车辙声甚至是马蹄声从各处传来,隐约听见呼喝,有人突然倒地,有人着急的找大夫,静悄悄的天幕下,乱成一团。

    白泽抓过他的手,他想挣开,却发现眼前多了些东西——一道道红痕在天空中闪着微茫,朝同一个地方汇聚。

    “今晚会死很多人。”白泽轻轻说着,语气并不在意。

    段十六叹口气:“如果她怀孕,只能是鬼胎,需要的养分可不是小事。”

    “你要救他们吗?”白泽看过来:“我以为你并不在乎苍生。”

    段十六心中一动,许久说道:“也不能眼看满城杀孽,无动于衷吧。”

    “她让你想起了苏如月,对吗?”

    “……陛下还记得苏如月,在下真不知是否该为她高兴。”段十六并不反驳,谢吴氏记忆中一身血红的莫倾红的确让他想起了当初在缅乡尸山上的苏如月。

    隔了四百年,同样的红色还是会让他心疼。他笑了笑,拿出红尘珠,轻轻碰触一下最近的红痕,红尘珠便颤抖起来,朝着红痕的方向急速飞去。

    “走吧。”他说着,顺势挣开白泽握着的手,一跃跟上。

    白泽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自己已经醒来,还是只有一个苏如月能让段十六放在心上,笑着点点头。

    很好。

    ————

    城西一个僻静的院子里,无数红痕在此聚集,人类的生气源源不断的涌过来,微光点点几乎将院子里变成了异世界。

    段十六进入院子的时候,看到谢吴氏倒在一角睡得人事不省,院子尽头的房间里,女人痛苦的□□传过来,断断续续,每一声,那些红痕就更亮一些。

    红尘珠颤抖着停下来,一幕幕过往的记忆在院子里闪过——悲痛的莫倾红在山上接过那件喜服,在房间里偷偷穿上,哭着睡去,谢敏的思念混着他的血,被她温热的体温唤醒,入了她的梦。

    两情相悦,以血为媒。

    春梦无痕,她却再也不愿脱下喜服。

    她日夜不停的思念羁绊着谢敏的魂魄,朝夕相伴让她很快病倒,莫老爷请了无数大夫,丫鬟奔忙照顾,却无人看见她穿在里面的红色喜服。

    直到她下葬,情同姐妹的丫鬟跪在坟前,将一切和盘托出,恨不能陪她一起去死,却在抬起头时,看到她从坟墓里爬起,身上的喜服比血还要红。

    段十六叹口气,手中妖气化作短剑,抬手挥过,一片红痕应声而断。

    “谁!”女人的惊呼从房里传出来,凄厉愤怒,夹着阴风吹来,房门突然打开,红色身影出现在门口,慢慢向两人走来。

    被徐伟重伤,又被毒汤夺走性命的谢敏,穿着鲜红的新郎礼服,出现了。

    他步伐缓慢,因为关节僵硬,行动像木偶一般滞涩——算起来,谢敏死去半年,不管多深的执念,保持人形已经极为勉强。

    段十六看着他脸上青白得几乎透明,脸庞的轮廓还那样年轻,眼睛却没有一丝神采。

    他身后,女子的痛呼更加清晰,那痛呼传到他耳朵里,僵硬的脸上浮现悲伤的神色,他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张开手臂,用身体挡在门口。

    段十六也不多言,他凝气化作利刃,轻喝之中,又一片红痕断落,屋内的痛呼猛然拔高。谢敏终于急了,嘶嘶喘着,缓慢和坚定的冲过来,只是他的动作实在太慢,还未走到院子中,段十六已经闪身冲到他面前,表情都未曾改变,一道符纸贴了上去,谢敏惨叫一声,一只胳膊落到地上。

    “你已死,不要再执着了。”

    谢敏吃痛弯腰,混沌不清的嘶声中满是痛苦。段十六不为所动,再次抬手,瞄准他的咽喉就要刺下去,就在这时,数根红线从屋子里疾驰而至,将他的手紧紧缠住,更多红线紧接着冲出来,要将他整个包裹,变动之快,段十六微微变脸,将红线扯开后退两步。

    同一瞬间,谢敏已经被另一个身影拉到远处,牢牢挡在身后。

    黑暗中,穿着喜服的莫倾红苍白妖冶得不像人类。

    不过此时的她本来也不是人类,而是由人类变成的鬼。

    第63章 化鬼(十一)

    “他都如此了,你们还要欺负他……”莫倾红站在薄雾里轻轻说着,看着谢敏掉在地上的胳膊,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质问。

    “……倾红姑娘,”段十六叹息一声:“你快住手,如此多人命,后果不是你们承受得住的。”

    “人命?”莫倾红扯了扯嘴角,抬起手,用手指勾住其中一根红线,轻蔑的笑起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奎二设计将谢郎打死,他的父亲还大为赞赏,这样的人,他的命也是命吗?”

    “当然。”

    “哈哈!我可不觉得,”莫倾红冷笑,抓着红线狠狠扯断,那道红光猛然闪烁,消失在她身体里,她又伸手去扯另一根:“我父亲,呵,那样疼爱我,只因为我是个不错的筹码。”

    说着,她抓住红线,也不知做了什么,红线明亮的闪一下,断了。

    “他毕竟是我父亲,我不会要他性命,但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她的眼泪流下来,却转身轻抚着谢敏断臂的伤口:“为何要骗我,为何要不顾我的幸福……他明明知道,我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想嫁给喜欢的人!”

    她哭着,突然吃痛,捧着肚子跪倒在地,谢敏伸出手接住她,嘴里霍霍有声,仿佛也跟着痛起来。

    所有红痕瞬间骚动起来,血腥气蓦的浓重,段十六皱眉:“你要让整个樟州给谢敏赔命吗?还是说,用整个樟州养一个鬼胎?”

    “哈!”莫倾红凄厉一笑:“是又如何?”

    “你何必!”段十六看着她素净又狰狞的表情,如同看到当初的苏如月,忍不住心痛。

    人人都会有的心愿,简单的、没有任何恶意的心愿,为何对有些人,如同诅咒?

    “何必?”莫倾红抓着谢敏站起来,鬼魅一般飘到屋顶上:“何必?你竟敢如此问我……”她哀伤的静止下来,却在下一瞬间从屋顶俯冲而来,鲜红的指甲直奔他心脏,谢敏突然也灵活起来,同一时间跳到他身侧,也要冲过来。

    段十六站着不动,短剑往胸前一横,还未攻过去,身体突然被什么一抓,直直的朝后退去,避开了两人的攻击。

    却是白泽,他看着莫倾红夫妇,轻轻一笑说道:“红尘一念,苦海涛涛,人都死了,孩子也不容于这世间,真的幸福吗?”

    莫倾红盯着看不出深浅的敌人,慢慢溢出泪来:“我从未如此幸福。”

    她说着,一只手从她身后出现,慢慢抱在她的腰,谢敏靠在她身后的青白面容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木讷,而是悲伤、愤怒又恐惧。

    “不许你们带走她,”他说着,声音低哑晦暗:“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感受到谢敏的拥抱,莫倾红眼中满是喜悦,低泣轻唤:“谢郎……”

    “倾红……”谢敏回应着她,眼睛里水光流转。

    两人衣服上的血色流淌着叠在一起,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羁绊了谁,段十六看着两人,说不出话来。他叹口气,还是问道:“萍儿是你杀的吗?”

    “萍儿……你说萍儿?”莫倾红听到萍儿的名字,呢喃着,脸上渐渐狠绝:“我是真的拿她当姐妹,可是她呢?拿着□□替奎二鞍前马后!我的好姐妹啊……我那一心想攀附督抚的好姐妹!”

    “所以你就杀了她。”冷冷的男声凭空响起,飘然若一缕微风,段十六心里一沉,看到所有星月都隐藏到黑暗里,莫倾红早已陷入癫狂,也不在意是谁问的,哈哈一笑:“是啊,她拼命地……拼命的求我原谅,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我当时好饿啊,所以我吃了她。”

    她大笑起来:“我吃了她!我的姐妹,我唯一信任的人,现在化作了我孩子的骨血,多好!”

    “她是真心悔过。”

    “悔过?”莫倾红终于哭了,摇着头,血泪慢慢落下来:“我问过她,为什么我不能嫁给喜欢的人……为什么我非要当我爹升官的梯子,当她达成心愿的工具?……可是她不回答我,她根本不在意我的心情……她的魂魄还逃走了,死了都不愿意陪我……”

    风里有什么慢慢溢过来,段十六察觉到冰凉的空气蔓延过来,刚要开口,说时迟那时快,莫倾红低声说完话,想回头再看一眼谢敏,她的目光刚刚垂下,一只手已经穿过她胸口,她惊讶的愣住,仿佛凝结。

    那只手像烧过的枯木一样漆黑扭曲,从谢敏身体里穿过,又穿过莫倾红的胸口,长长的指甲像野兽般狰狞。莫倾红眨动眼睛,一滴血泪落在黑色的手臂上,那手臂不为所动。

    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你不该杀她。”

    段十六此前就知道阻止无用,只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抿嘴微叹。

    夜色里,苏守言鹅黄色的衣衫像一弯人形的月亮,柔和温暖。他静静站着,微笑着将手慢慢抽回去,姿势依然散漫、优雅,仿若不经意的动作。如果不是那非人的狰狞手臂,如果不是那手掌上滴血的心脏,悦椿楼的苏老板比头牌冰艳还要令人赏心悦目。

    段十六叹息的时候,苏守言一口咬在血淋淋的心脏上,他舔舔唇,鬼魅一般低哑:“苏氏一门的血亲之仇,终于报了。只是苏氏一门,也终于绝了。”

    然后,他的手恢复人类的样子,破碎的袖子露出手臂,符文印记显露出来,红黑色的光芒散发着诡秘气息。

    心愿已成,人已化鬼。

    段十六心里沉重,这只鬼从数年前苏氏灭门的那一夜起,就注定会要诞生,只是如今还多了莫倾红这对冤魂。

    而这对冤魂又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呢?

    谢敏死的那一刻,还是莫倾红出生的那一刻?或者更早,早在莫倾红降生之前的某一天,她父亲下定决心追逐权利的那一刻?只是可怜了莫倾红,一副真心无从交付,也可怜了谢吴氏,白发苍苍两度失子。

    还有不忘身世的萍儿,贪恋权势的奎二,一个一个,都因为愿望而化作不同的鬼。

    这样的人间,段十六避开四百年,现在也不敢过多碰触。

    “你的妖火……”苏守言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晦涩,他额头上已经长出黑色的尖角,微微颤抖着,突然说道:“你说过的,什么都可以杀……”

    “是。”白泽轻笑着,却不动作。

    段十六看着他慢慢说道:“这是你选的路,便走完,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