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掣其实已经听见了爱人的呼唤,即使再小声他也能听见,一贯如此。但他怕,他不敢动。
他体内的御龙斩圣爆发出了最后的反抗,“铿”地一声炸碎了天机剑,饬雷血也像泉水一般从前胸后背汩汩流淌。但饬雷血毕竟是饬雷血,它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衰弱,渐渐止住了血流之势,连那道伤口也在聚拢缩小。
额角的饬雷印明灭了几下之后最终黯淡,被世人传作绝世的御龙斩圣从他体内彻底消失,大魔头百里掣如今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苦苦经营二十余载,到头来不过一场徒劳。
百里掣渐渐冷静了下来,然而受到的惊吓却没法平复。洛尘湮又喊了他两声才将他从精神崩溃的边缘拉回,一步一步走到了跟前。
他颤抖着问:“尘湮,尘湮你疼不疼?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洛尘湮望着他惊慌失措的眼睛竟然笑了,莫名觉得当年那个和他一起数云朵的傻瓜又回来了。他轻柔地回答:“不是很疼。”
百里掣猛地推开洛凡心,抱着人失魂落魄地念:“我不要你死,我可以死,你不可以……你是我的全部,你是我的命,所有人都可以死,只有你不可以……尘湮,尘湮啊!我怕……”
“我必须死啊,”洛尘湮的意识渐渐开始迷蒙,强撑着眼帘道,“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不必再杀人,不必再作恶……”
呼吸被堵塞,洛尘湮咳血,他的瞳孔骤然失焦,抓着百里掣的手说:“我,我早该这么做了,只是太贪心,还想再多陪你几天。原是我错了,百里掣,此生负你的,来世……”
百里掣凝神屏息,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垂在了地上。
生而如尘烟,来去一缕魂。
“你没有负我,是我负了你。尘湮,你听我说,当年我不该负气离去,不该娶吾鞅的女儿,不该和她生下孩子……”
“尘湮,原来是我负了你。我不该醉酒误事,不该和那女人发生关系……我不该杀人,不该残害无辜,不该挖苍行止的灵根,不该执着于颠覆义盟……我错了,尘湮,我真的知错了!”
洛尘湮再也不会有反应了,天机剑并非俗物,以御龙斩圣之力也仅仅保住百里掣一命而已。
百里掣已然知道自己一无所有,胸腔之中空空荡荡,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没法分给爱人,只能狠狠箍他在怀里,只能仰颈哀嚎。
“我错了!尘湮!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你回来!让我死,我换你回来!尘湮啊——”
他双眼流下了血泪,哭声震恸众人,突然惊雷乍起,海水涌动,滔滔叠叠不绝不休。
魔头追悔,天地竟也为之动容,莫名降下一阵雨水,浇透了北幽岛上的每一株草木,却唯独他们几人立足的这片土地上依然干燥。
几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天象,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洛凡心跪在地上更是痛苦到分不清东西南北,再一次目睹至亲之人的离去令他难以接受,忽地眼前一黑就晕倒在舒抑的怀里。舒抑强灌了灵力给他,很快便将他救醒,又忙问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凡心醒了神,静静望向百里掣,还有他死死抱着不肯松手的那个人。“师父,死了?百里掣没死,死的却是我师父?”洛凡心凄哀怒吼,“这天地之间根本没有道理!”
舒抑痛惜不已,环着他连声安慰:“无忧别这样,无忧,你还有我,我们都还好好的……”
百里掣也被他的怒吼叫回了魂,突然抱着洛尘湮站了起来,直直地朝熔岩洞口走去。
“百里掣!你给我站住!你要干什么,你要把我师父带去哪里?”洛凡心冲上去拦百里掣,“你放开我师父,你放开他!”
百里掣不吭声,垂眸望向黑漆漆的熔岩洞口,足尖一探就跳了下去。
“不要!”洛凡心吓得大喊,紧跟着就要跳下去,被舒抑从后面给抱住了。
其余几人也赶紧围了过来,小雪伸手在洞口试了试温度,说道:“熔岩已经熄灭了,温度不算太高,我下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消息。”
但白芨不放心,跟着小雪一起跳了下去。
此时不笑,更待何时
北幽岛上大战结束,先前那些被洛凡心赶走的义盟弟子也都开始朝这边聚拢,但都围在几步开外不敢上前,他们也不确定一切是不是真的结束了,不确定百里掣还会不会突然带着御龙斩圣重新杀上来。
这一等就等了有半个时辰之久,等得洛凡心快要心力交瘁,挣扎着就打算自己下去找,舒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劝下来。而后白芨和小雪回来了,但不是从洞口上来的,是从人群之外。
小雪手中拿着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有两拳合并那么大,石头上是嶙峋的削尖小石片,即使天色近黑却也能看见石片上熠熠闪光,比宝石不差。
他在洛凡心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继而对众人说:“百里掣已经被熔岩烧化了,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我们只在下面找到了他的随身药囊,还有被毁掉的御龙斩圣石心。”
白芨补充:“你们要是不信就自己下去看看吧,还有这块石心,里面的御龙斩圣已被毁坏,现在只是一块破石头,谁想要就拿去。”
话是这样说,但当有人去抢石心时,小雪却突然暗中发功炸掉了石心。那石心也确实是没用了,否则不会轻易就碎成了石渣。
众人极度失望,唉声叹气互相埋怨了好半天才肯陆续离去,也有人不信那是真正的石心就跳进熔岩洞里继续寻找,但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了。
洛凡心知道小雪另有深意,等人都走了终于按捺不住,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雪回答:“百里掣没有死,而是带着洛前辈逃走了。”
“逃走了?”其余几人齐声发问。
“对,”小雪说道,“地下的熔岩洞通往北幽岛的一座小山丘后头,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只找到了这个被丢弃在洞外的石心,药囊应该是逃走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刺挂住了,也是洞外捡到的。”
“那我师父他……”洛凡心不敢说,他不敢盲目相信一切会有那么幸运。
但吾殇却接了话:“无忧,你师父或许还有希望。”
舒抑问道:“有几成把握?”
吾殇:“至少五成。御龙斩圣是邪功却也是圣物,之所以饬雷血能吊命就是因为这石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洛凡心赶紧站了起来:“这么说我师父可能已经活过来了?怎么能做到?百里掣是给我师父灌注了这种邪功?”
吾殇摇头:“你师父毕竟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怎么可能练成邪功,御龙斩圣若真是被用在了他的身上,那顶多也就是保住一条命,以后恐怕仍然功力全废。”
“那没关系,没有功力没关系,”洛凡心几乎紧张到窒息,“只要,只要他能活着,能活着就很好了……可我怕百里掣没有把它用在我师父身上,他万一用给了自己呢?他对无人能及的强大追逐了一生,他肯让自己变成废人?”
舒抑宽慰道:“无忧,不会的,我了解他。”
万念也道:“是啊,我看那魔头对你师父是真心的,不然也不会那么极端。安心吧,你师父一定已经活过来了。”
舒抑:“无忧,我们现在不能大动干戈地去找人,否则洛前辈绝对活不了。让他们走,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对洛前辈的情,我信他一次,你信吗?”
洛凡心望着舒抑的眼睛,那眼神笃定而又真切,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
他道:“嗯,我信。”
要真是这样也好,两个人都算死了一回,都变成了普通人,以后是不是就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前尘旧账已然算不清楚,不管是谁欠谁的,也该一笔勾销了。
终于啊,终于还是能等到这一天的啊。
……
次日清早,东澔海上传来捷报,义盟人士在邵临渊和莫依然的带领下大败北幽卫,残存北幽卫投降之后尽数被俘,等候带回中陆由义盟协商统一发落。
晌午时分又收到了司城阙的消息,从西涟海方向来的那批蛮曜人也败了。蛮曜人诡谲狡诈,这一仗打得相当艰难,但最终还是邪不压正,蛮曜队伍覆灭在幻影剑阵下。带队的首领见大势已去就跳海自尽了,连尸体都没打捞到。
南边海岸线上由季谨言压阵,再加上神医三兄妹赶去支援更是高效,姬氏两位公主——姬冥夜和姬婉言反目成仇,以惑心音律互相攻击,最终导致了蛮曜队伍的全军覆没。姬冥夜自然是中了姽婳的操控术才会对付自己人,清醒之后悔愧难当,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吞金谢罪了,这结局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一场大战以中陆江湖的胜利告终,中陆与蛮曜两地的百姓大约又能有十年、二十年的和平可享。但这仍然只是短暂的和平,蛮曜王族的威胁仍然存在,蛮曜的大军仍然蠢蠢欲动,一切不过都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
但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能说得准会发生什么事,又会有什么样的英雄站出来抵抗,会用何种高明的策略去应对强敌,那都是后事了。
金秋时节,洛凡心和舒抑二人回松鹤岭悼念亡人,夜合昏树下跪了片刻就觉得腿酸膝盖疼了,忍不住爬了起来,拍拍尘土坐在了大树根上。
舒抑笑着道:“无忧就这么点诚意?还不如我。”
洛凡心:“底下就埋了两只药囊,跪这么一会儿足够了。”
舒抑陪他坐在了大树根上,仰头去看树上的那些小叶,道:“从前我们也在这树杈上挂过,你忘了没有?”
洛凡心睨了他一眼:“忘了。”
舒抑:“不可能!你肯定没忘。那天你给我头发上插了一朵花,今天我也得给你插一朵花。”
洛凡心:“这里没有花怎么插?”
舒抑坏笑:“没有吗?真的没花可插?”
“……”洛凡心被他盯得窘迫,脸都开始泛红了,“舒抑,你学坏了啊,跟谁学的?”
舒抑:“跟我男人学的呗。”
洛凡心“呸”了一声,说道:“我可不像你这么厚脸皮,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我说什么了?”舒抑大喊冤枉,“我就说给你插花而已,你却非把有辱斯文的帽子扣我头上,实在冤枉!不过无忧啊,左右这里没人,要不然咱们……”
“滚!”洛凡心及时打断了他,“你爹和我师父的药囊就在下面看着呢,你想当众表演?”
舒抑狡辩:“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亲亲你,亲一口就行。”
洛凡心宠他,想想还是答应了:“就亲一口啊,在松鹤岭上行为举止要端庄持正,不可造次。”
舒抑“吧”地一口亲在了脸上,舔了舔唇觉得真是回味无穷,于是直接摁住人揉在了怀里,开始往对方的口腔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