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但是现在还有别的路吗?他就在后面撵着呢,我是被他撵进来的!”万念大吼,“你就别挑三拣四了,逃命要紧!说真的,我当了几十年的煞,头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的人,得不到我的心就想强收了我的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还真干得出来?那张面具下面藏的是老树皮还是城墙根啊?!”
洛凡心:“你就别说啦!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意思,他是真的要收了你!不是收你的皮,是要收你的魂,收你这个傻瓜煞!收不是普通的收,是不能轮回的那种收!”
“什嘛?!”万念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么狠毒?那就更得跑了!你再坚持一下,就冲你今天替我说话的份上,我就是死在这竹林里也一定送你平安出去!”
“不是,你听我说,”洛凡心再次停了下来,“他只是想抓你而已,跟我没关系的,你自己跑,我反而更安全。”
万念惊疑不定:“方才他明明说不会让你走的。”
洛凡心:“他的意思是不会让我去告状,只需要拦着我就行了,干嘛要灭口?我可是舒家的贵客,连舒抑都是我的人,他灭我的口是给自己找麻烦!”
“你早说呀!”万念气愤道,“要不是带着你的话我早跑远了,真是浪费我时间。”
他刚要走又折了回来:“等等,你不会是想牺牲自己拯救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洛凡心翻了个大白眼:“快滚!”
眨眼的功夫孤影就追来了,万念见势不妙立刻化为一阵黑烟乘风而去,只剩下一个皮囊软软地萎落在枯叶地上。孤影的速度快洛凡心是知道的,好在万念是个煞,顺着风也能拉开些距离,此时没了自己这个拖累,想必孤影也不能再轻易追上。只是他还不放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去就抱住了孤影的大腿,将他一只脚牢牢按在地上挪不开步子。
孤影又急又赧:“洛公子不可如此!这成何体统?!快些起来!”
洛凡心恬着脸无所谓道:“难看吗?我觉得还好,我都不嫌丢人你还嫌什么?况且这里也没别人,我对你做点啥又有什么关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着抱得更紧,脑袋都要贴上他的大腿了。
孤影若不是戴着面具恐怕早就能看出脸已红透,他支吾道:“你、你且先起来,不可如此!”
洛凡心:“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打不过你,你又非要去抓万念,是你逼我如此!我就在这边等舒抑来找我,叫予之兄也来评评理!”
正说着呢,那边防护墙上就飘然落下两个身影——舒抑带着舒驰来了。
“无忧!”舒抑神情紧张,两步就跃到了跟前,拦腰把他抱了起来。
洛凡心掸了掸膝盖上的枯叶草灰,又恢复了皎皎素玉般的君子风度,仿佛刚才那个抱人大腿撒泼耍赖的人不是他一样。
舒驰朝向孤影:“怎么回事?怎么让无忧跪在地上了?”
孤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时词穷。
洛凡心直接忽略了自己跪在地上的这个事实,告状道:“予之兄,孤影要抓万念。”
舒驰立即明白了孤影的用意,便对洛凡心道:“原来如此,孤影可是从无忧那里拿回了琉璃狮兽?万念确实是一只不可多得的情煞,琉璃狮兽腹中已有怨、梦、怒三煞,他想得到这最后一个也是情理之中的,怪为兄没有事先跟他讲明,差点伤了无忧和二弟的朋友,无忧莫怪孤影了,我代他道歉。”
洛凡心微微一顿,他自己都不记得里面有几个煞了,舒驰却一清二楚。手指背在身后数了数——没错,榆山收服的是怨煞,凤江收服的是梦煞,怒煞就是那倒霉的霍霖,而万念就是四煞之一的情煞。
他暗忖,万念啊万念,你说你变成什么不好,偏偏变成一个情煞,莫名其妙的和那些个根本就不认识的新老旧煞组了个四煞团,这可有点冤大头了……
舒抑:“兄长,天底下的阴煞多不胜数,不必执着于万念,他并未真正作过恶。”
孤影:“可他是情煞,怨、怒二煞容易寻,情、梦两煞却是世间独一,错过了这个恐怕再也炼不出合格的死灵魔了。”
洛凡心不解:“为什么非要四种煞各一个?多寻几个怨怒不也是一样的么?”
舒驰:“无忧有所不知,四煞合一讲究的就是相生相克之理,越是不同,越能创造出更多相同,越多的分化越能滋养出更纯粹的统一。就好比一片野林子,不同的树木占据不同层面的空间,阳光哺养高层的绿叶,潮湿润泽低层的嫩枝,高层的树冠为低层的遮阳,低层的密枝为光秃的树干保温,各取所需的同时又能互相助益,比起栽种的同样高度的树木,这种野林子反而能存活更久,生生不息。”
洛凡心:“可这些树木也在争夺土地,争夺空间和养分,予之兄就不怕比较强势的会彻底吞噬掉稍微弱势的?最后只剩下一个光杆司令了,又能存活多久?”
舒驰笑道:“无忧可知道蛊虫究竟是怎么养成的?就是不断地吞噬。最强的那个存活下来,吸收掉弱势方的全部能量,变成无可匹敌的一个。若这四煞也会互相吞噬,最后留下来的未必会比融合之后的弱,倒有可能更协调,更强大。”
舒抑斩钉截铁道:“兄长,万念不能动,让孤影收了这个念头吧。”
洛凡心:“予之兄,恕我多疑,抓万念只是孤影的想法,还是说予之兄也是这么想的?”
舒驰其实也是有点舍不得放过,却也不想因此同这二人起争端,无奈道:“罢了,既是你们的朋友,我又怎能强取豪夺?再想别的办法吧。”
孤影还不死心:“大公子,舍妹说百里掣的船已经行至东澔海集结北幽卫,咱们马上就要失去追踪目标了,此外他还把另一半饬雷引喂给了其他人,恐怕不出三个月,饬雷血就会被养出来。”
此言一出洛凡心呼吸一滞,一切果然都没跑出圈儿,他多希望自己和舒抑的那番猜测都被推翻,多希望姽婳抢了饬雷引只是拿着玩玩,还会把它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舒驰叹息:“算了孤影,你也别再找万念的麻烦了,我们还有时间,总会有办法的。”
是毒还是药
三月将至,姽婳的禁足期马上就要满了,她正关在房里焦灼地踱着步子,等待这一天快些过去,待太阳再次升起时她就能走出这个房间了。
若不是这禁足令是她二哥亲口传达的,她才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被关着,区区铁锁链,她就是徒手去拧也能拧断个十把八把的。也不知是怎么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没觉得有这么漫长过,平素一直心如止水的,到了临了却不耐烦了。姽婳顺了顺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总觉得今日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踢了下桌子腿,复又重重坐在了凳子上,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一天过得更有意义。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接着是屋舍坍塌的声音。
姽婳噌地起了身,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远处有浓烈的烟尘刮起,原先能见到红色琉璃瓦顶的药庐现在却见不到了,只剩下一排遮挡了大半视线的树木。
那不是独施的药庐么,怎么塌了?
姽婳心里别扭,暗自琢磨的时候也会直呼其名地喊他。原以为这人出了任何事都无关紧要,可现在看到他一贯爱待的药庐塌了,心里竟产生些异样的感受。
外面立马乱成了一团,连看大门的小厮都跑来了,急匆匆地招呼那些还在各司其职的家仆们赶紧过去救人,说是神医还在里面。
又是“轰隆”一声响,不是其他屋舍塌了,而是姽婳脑袋里发出的声音,别人听不到,她自己却被震了一个趔趄。也不管什么禁足了,她一抬手便将木门拍得稀碎,迈出那道门槛,朝着药庐的方向掠去。
“三妹,莫要靠近了,”孤影半道截住了她,“大哥已经送回房间,孙医师正在救治。”
鬼画仙子捻出一抹灵光,扬起手指在半空写道:“情况如何?”
孤影那永远暗沉的视野里闪现几道锈红的光影,足以将那几个字看清,答道:“情况不妙,整个房顶都砸下来了,几十个人一起清理砖石,最后在承重梁下找到了大哥。三妹,好歹是兄妹一场,待会儿过去别再给大哥脸色看了,好好的。”
“什么意思?”
“走吧,别再耽搁了,大哥的时间不多。”
他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说到最后已经喑哑,鬼画仙子比旁人更清楚这个二哥,就算是他自己被毒瞎了眼睛的时候都没对谁展现出这种低落的情绪来。
姽婳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妙,心里一咯噔,也顾不上整理自己的思绪,忙不迭地就往独施的房间赶去。到了门外的时候孙医师已经从里面出来了,姽婳上前一步牢牢钳住他,还是写了那四个字:“情况如何?”
孙医师被她揪得领口翻起,孤影忙过来拦住她,又代她向其行礼道歉。
孙医师摇摇头:“二位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吧。”
这句话砸得人措手不及,姽婳突然发觉头重脚轻,腰上一软像是虚脱了似的,她急喘了两口气,瞪出狠厉的眼神对着孙医师写道:“救他!”
孙医师面露难色,直言道:“身为医者自然以救死扶伤为本分,可神医胸背上的骨骼全都断了,有几根已经插进了脏器里,恕老夫直言,现在就算神医清醒过来自己给自己医治,那也是回天乏术的。”
姽婳只恨自己不能讲话,否则一定立即否定他的说法——你自己无能还推卸责任?他若是能给自己医治一定治得好!他比你强百倍!
孙医师拿出一只小巧的锦盒,正是上回装饬雷引的那只,递给姽婳道:“这是方才神医被救出来时手里拿的,就来得及叮嘱让一定交到姑娘手上,之后就昏迷了。”
鬼画仙子接过锦盒的手有些颤抖,她竭尽全力去控制,可还是抖个不停。她打开锦盒,里面的药丸很小,颜色和那饬雷引差不多。
他炼出来了?
姽婳突然转身揪住孤影的衣领,红着眼睛写道:“为何房顶会塌?是不是有人要害他?”
孤影:“三妹,没有人要害他,只不过世事无常了。”
锈红的幽光再现:“不可能!不会那么巧!”
孤影艰难地叹息:“你觉得不可能,其实每一天都会有无数起这样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从前没有发生在咱们身上,也就从来不会去为这种巧合做好准备。”
姽婳还是不能相信,写字的手速极快,最后一个字写完时第一个字还留有残影:“你为何这样不当回事?他一向疼你!”
孤影:“不是不当回事,只不过比你看得明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恨大哥,你憋着一股气,或许是想着有这一股气在大哥还能上点心,等到有一天他能治好我的眼睛了你就会原谅他,我们还是和和睦睦的三兄妹。可是三妹,咱们的时间看起来很多,路看起来很长,却是一个‘世事难料’就能轻易击碎的。你看到了吗?一个房顶于你我来说算什么?可它偏偏就能要了大哥的命,偏偏就能断送计划中的一切。现在你再去后悔,没机会了。”
听他一席话姽婳才如梦初醒,她哽咽着落泪,胸中生出恶闷感,连嗓子眼儿也带着刺痛,毫无防备就“噗”地吐了一口血。
孤影忙走过来扶住她,又运了功要替她疗伤,却被她一把推了开。
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姽婳蹲在地上抱住双腿。
喉疾算什么?
为什么到了最后的时刻才知道什么最重要?
她张开嘴,描出说话时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声音带着血腥,带着刺,带着不成调的嘶哑:“大,哥,大!哥!”
难听,极其难听!如此难听,我为何要痴迷渴求数年?若不是这无谓的渴求让他无奈,又怎会有千万次的试药,又怎会有二哥的盲眼遭遇?原本就是我的错,凭什么怨他?!
姽婳双膝落了地,忘却一切,仰天长啸。
“啊啊啊啊啊……”
孤影心跳加速,不敢相信方才那几声嘶吼是来自谁,他往前挪了一步:“三妹,你……你的声音!你能发出声音了?”
鬼画仙子抬起手,颤抖着写下:“我宁愿永不开口。”
“别这样,”孤影又惊又喜,又悲又痛,“能说话是好事,大哥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他一定很高兴……”
姽婳落着泪,默默道:“那我去,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