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店妈妈不敢造次,也知道他说的没错,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那,那行吧,您也不用干什么活了,休息就好,休息就好!咱这里机灵的小倌儿您随意使唤,不要钱!”
于是洛凡心就留了下来,为防止他们有人悄悄跑去报官什么的,他还当起了全职的巡管,一整天都在大堂里转来转去,盯着他们忙里忙外。
到了夜晚,他溜到外面转悠了一圈,果然见到几处要道口都有人暗中监视,自己先前若真是就此离开,必定早已被百里掣抓了回去。他稍微留意了一下,监视的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手下,连体型都基本一致,一身干练有力的筋骨,应当是先前追他的那些带刀黑衣人。
百里掣哪里找来的这些人?
洛凡心不禁想起了幻境里见过的那些北幽卫,行为举止跟这些人很相似。他记得当初去北幽岛救百里清时,北幽卫已经死伤了不少,该还有一批人是消失不见了,难道那批人也悄悄潜逃到了中陆?
这时有一个监视的人目光转向了这边,洛凡心赶紧隐匿,摸着墙根儿返回了艺馆。
掌店妈妈见他回来了霎时面泛愁容,强行陪着笑道:“阿掣啊,嗯,有件事……”
洛凡心脱下大氅,道:“掌店妈妈怎么还吞吞吐吐的?先前跟我讹钱时可不是这样的,直说吧,什么事?又想赶我走吗?”
掌店妈妈:“不不不,不是这个事情,是这样的,今晚客人比较多,咱们人手不够,能不能请您顺手帮帮忙?”
洛凡心:“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行啊,我来擦桌子扫地!”
掌店妈妈:“不是,不用您做这种粗活,您能不能帮忙上楼招呼一下贵客?”
洛凡心哂笑:“看你这表情,是来了大主顾了?”
掌店妈妈:“是大主顾,得罪不起的大主顾。”
洛凡心:“那还敢叫我去招呼?不怕像金老爷那样,被抬着出去?”
掌店妈妈:“所以啊,这才想跟您商量,能不能别动手?这位真是大主顾,比金老爷还开罪不起的!要不是人手实在不够,再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请您亲自招呼呀!”
洛凡心:“帮忙端茶倒水可以,其他的我可做不了。”
掌店妈妈:“哪敢哪敢啊,这位大主顾是雅客,您就端茶递水陪着聊一聊拖延下时间就好,这边很快就能腾出人手去接替您!”
洛凡心:“唔,知道了。”
掌店妈妈欣喜若狂,连连作揖道谢,接着便亲自领路将他带上了二楼。
洛凡心进了包房,果然看见一个身着华贵服饰的人背对着门坐在桌边,只是那身形看着有点清瘦。他走过去试着喊了一声:“这位老爷……”
这位老爷颤颤巍巍地站起,双手拢在前面不知道在做什么动作。洛凡心一咯噔,心道有鬼!他迅速反扣住这人的手臂,扳着他的肩膀转至正面,一看竟是店小二!
店小二哭丧着脸:“阿掣,我也不想这样,是掌店妈妈逼我的,你不要怪我!”
洛凡心放开了他,低头看见他宽大的衣袖里鼓起一块,问道:“袖子里藏了什么?”
店小二不肯说,捂着衣袖拼命摇头。
洛凡心将他衣袖一把掀开,突然察觉到有一根细绳样的东西被自己扯断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原来店小二使劲儿摇头不是不肯说,而是不想拉断这根绳。
没等他逃开,阵阵浓烟已经冒了出来。
他迅速捂上口鼻退至门后,一拉门才发现竟从外面锁上了!店小二已经被浓烟熏得晕了过去,他自己也不好受,呛得眼泪直流,没多会儿就头晕眼花,渐渐喘不过气来。
洛凡心伏低了身子尽量放缓呼吸,运了真气在手中,一掌拍到了门上。木门应声而碎,他立刻冲出浓烟深吸一口气,谁知后颈一痛,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竟然抡着棍子给了他一下。
没被这浓烟熏晕,也没被这一棍子打晕,他的脾气却已经压抑到极限了,火气不受控制地窜出,洛凡心转身愤怒地盯着此人。
这人吓得棍子也丢到了地上,退到了墙根儿不敢吱声。洛凡心一把掐上他的脖子,手底下暗劲汹涌,将他掐得眼球暴起,血丝一根根爬上了眼白。
“救命!救命!”这人一只手抵着洛凡心的手臂,一只手抓向掌店妈妈求救,嗓音嘶哑至极。
掌店妈妈虽然贪财却也不敢闹出人命,况且这被掐的人在她手底下做了好些年了,一直勤勤恳恳的,她哭丧着脸求道:“阿掣,你住手呀!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他,他要被你掐死了呀!”
先前伺候过他的那个俊俏少年也跪到了地上:“阿掣哥哥你放了他吧,他不是坏人,你放了他吧!”
洛凡心闻言一惊,脑中闪现一丝清明。
他慌乱地松开手,见这人垂垂坠地,已经闭过气去。
“快,快救人!”
洛凡心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心知自己的饬雷血很可能要再次爆发,他抓住掌店妈妈:“你是要把我抓起来吗?你想好了抓起来之后要怎么做吗?”
掌店妈妈吓得腿软,哆哆嗦嗦道:“阿掣呀,不不,仙君,我们真的不敢把您怎么样,就想先把您捆起来扔得远一点,待您醒来之后自行离去就好了!若是金老爷来了,我们就说已经把伤他的人赶走了,他要想寻仇自会找您寻仇去,不至于牵连到小店。您神通广大,那金老爷根本奈何不了您,可我们都是小人物,既不敢得罪您,也不敢得罪任何一位大老爷啊!”
洛凡心望向楼下,已经有不少宾客被惊动,叹息道:“我原本是走不了,现在你闹了这么一出我却又留不得了!算了,你既然这么害怕,我走就是。只不过,那金老爷万一还是饶不过你们,就跟他说我在安州城门口等着他,敢来寻仇自当奉陪。”
掌店妈妈落下泪来:“阿掣,都是老婆子贪财惹的祸,店里这些都是穷苦人,你……”
洛凡心:“我明白,我不怪你们。只是今夜还得再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
这场闹剧很快就过去了,艺馆里的风波原本就是夏天的阵雨,来得突然,去势更快。宾客们又恢复了先前的娱乐,拼酒的继续拼酒,听曲儿的继续听曲儿,调戏俊俏小倌儿的也依旧调戏着,艺馆中欢歌笑语直到深夜。
然而这夜注定是多事之夜,大约子时,艺馆外面来了几个面色不善的客人。
掌店妈妈不敢怠慢,赶紧迎了上来:“几位客官是初次来啊,欢迎欢迎!”
打头的一位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她,展开从袖中拿出的一轴画,问道:“可曾见过画上之人?”
掌店妈妈一看登时吓得魂都快没了,这画上之人眉清目秀、栩栩如生,想认不出来都难!又想起洛凡心叮嘱她的无论是谁来问都说没见过,否则就会惹祸上身,她赶紧将银子退还给那人,摇头道:“没见过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那人见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眉峻目道:“没见过何必这么心虚?钱都不敢要?”
掌店妈妈被他的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连喘了好几声才哭喊道:“真的没见过,没见过!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那人把她拉到了里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你带我去见他,自不会为难你!”
掌店妈妈看他衣着虽然朴素,长相气质却十分出众,看起来倒也不像什么歹徒匪类,便壮着胆子问道:“大侠您找这人是要做什么?”
此人眼中燃起火光,像是濒死之人终于看到了重生的希望似的,原先沉着冷静的表情也瞬间崩了,松开掌店妈妈的手腕仓促施礼道:“刚才得罪了,烦请带我去见他,我是他的朋友!”
掌店妈妈不肯松口:“您是他的朋友?您不会是金老爷派来的人吧?”
此人再次展开画卷:“这幅画是我亲手所作,我这朋友在此地并无其他熟人,那个金老爷也必定不会有这样一幅传神的画作。”
掌店妈妈开始动摇了,她心知这人既然肯仔细询问而不是直接翻楼寻找,十有八九真是友而非敌,但她或多或少还存有顾虑,便斗胆再问:“您,您不会是要伤害他吧?虽说阿掣在此没少惹事,但他也不是坏人,您能不能饶他一命?”
此人小心地卷起画轴收进袖中,郑重道:“若天下人都得了疯症要伤他,那也必定不会有我一个。”
掌店妈妈点点头,带他去了后院。
“您来得巧了,若是明天再来阿掣就离开这里了。他说今夜有重要的事,叮嘱我们不可打扰,还要求住在最僻静的一间房里,就在那边,您自己过去吧。”
这人将一袋银子全都塞给了她:“再有人来打探的话请务必保守秘密,另外不要那么心虚,幸而先找来的是我,否则你已招来杀身之祸。”
掌店妈妈是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虽然不清楚这个阿掣到底是什么人,却也不敢不信,拿着银子赶紧返回了艺馆大堂。
洛凡心猜测全中,今夜果真发作了!此时他正承受着万蚁噬骨般的痛楚,血液像是被煮沸,要将他整个人都蒸腾化掉,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喷薄而出,只能靠锁链的束缚阻止他冲出去杀人。
从榻上滚到了地上,踢翻了桌椅、案几,身上全是淤痕,额头也撞出血斑。
他神智并不清楚,双目赤红似要流出血泪来,可手心里却紧紧握着一枚星石,星石中除了梦一般灵动的夜空,还有他心爱之人的鲜血。他握得太紧,指甲将皮肉挖出了几个深深的血痕。
舒抑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正是这副景象,一时心都碎了。
他冲上前去抱住洛凡心,灵力像泄洪一般往他身体里灌,可作用并不大。他望着怀里的人,只觉得天地间再没什么比这更叫他痛苦折磨,抱着人失神地呆坐了片刻,忽然低头朝那唇上轻轻覆去。
洛凡心的额角已经开始显现雷印,只是忽明忽暗尚不稳定。舒抑颤抖着抚上,又仿佛烫手般缩回,他道:“无忧别怕,我在呢,我会救你。”
漆黑的夜,凄冷的风,揉成了一团统统被关在门外,慰藉不了饬雷血的滚烫。洛凡心死死咬着绳结,口中尝到了海浪的腥咸。
他听见一人踏浪而来,对他说:“无忧别怕,我在呢。”
舒洛的分歧
这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洛凡心的灵脉已被解开,元气倒也恢复了一些。他脑袋里一片迷茫,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原先是被铁链捆住躲在艺馆后院的偏房里的,怎么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么一间大卧房了?床还这么软,锦被也这么软,还有淡淡的香味儿……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这卧榻顶上画的是什么?!”
青天白云,碧溪远黛,还有大片蓝紫色的花田,花田里一个墨青色的身影在穿梭。
“画的当然是你。”舒抑从外面掀开帷帐,拿了药膏进来。
洛凡心激动万分,敞开怀抱道:“舒抑!好久不见,快来抱抱!”
舒抑从善如流地将他拥在怀里,促狭道:“昨晚已经抱了一夜了,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么?”
洛凡心扁了扁嘴:“我不知道,我发狂了。”
舒抑心里一酸,松开怀抱,帮他挽起衣袖开始上药。只见整个手臂上布满了淤痕,有深有浅,一看便知是不同时间留下的勒痕。
舒抑脸色苍白,哑着嗓子问道:“发作几次了?”
洛凡心眼神闪烁:“两次而已。舒抑,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为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