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凡心也不理他。
百里掣:“哎,堂堂一岛之主,要给人做饭都没人愿意吃,可怜哟!尘湮啊,小可爱这孩子我还蛮喜欢的,他既然随了你的姓那就说明他跟咱俩是有天大的缘分的,不如我们把他认来做儿子,你觉得如何?”
洛尘湮面色铁青,手指向舱门,冷声道:“出去!”
百里掣登时萎靡了:“好好好,不认就不认。那林子昱呢?你若更喜欢他的话认他也行的!”
洛尘湮没了风度,怒喝:“立刻出去!”
百里掣见他这样生气反而笑了,眼中荡漾着神采:“会生气,会发怒,今天表现还不错。”
他施施然离开舱室,独自去准备粥点,还欢快地哼起了小调。
平江之行二
狼裘随江风颤动,小调也随风飘进舱室里。刹那间洛凡心如醍醐灌顶,惊讶道:“他哼的是《寄落月》,逍遥水街沉香楼的婉言姑娘是他的人?这首词是他题的?”
他望向洛尘湮。
洛尘湮微微点头:“她本名叫姬婉言。”
自不必多说,原来早在八月半的时候百里掣就注意到了逍遥水街,还派了人监视着。
洛凡心又惊又怒,他想到了邵家牢室里的障眼石墙和鬼面阵,试着问道:“师父,您可曾给过百里掣金羽符?”
洛尘湮没吭声。
洛凡心已经明白了大半。百里掣的金羽符来自于自己的师父洛尘湮,鬼面阵恐怕也是套了话学来的,他又与邵成合作把金羽符用于障眼法,在鬼面阵之后藏匿了死灵将。而严家搜出的那根琴弦就来自于姬婉言,她受命帮助邵成灭了严氏一门,大概姜门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那么嫁祸百里清其实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要嫁祸的是霍家。因此,邵成和姬婉言行动的时候特地留下了南域地区特有的织锦夜行衣,还特意抓了霍家的铜榄枝弟子炼成死灵将,又赶在洛凡心一行人到达稽碌城之前把他放进了姜家的马房,所以霍家在稽碌城安插的奸细才会发现蛮曜妖女的行迹,继而有了霍霖查探未果、郊外被杀那一段。
再一思索,百里清的尸身恰巧是在他和舒抑二人赶到松鹤岭时被劫走的,而百里掣潜藏了三四年都没曾有所动作,偏也是在那时候暗中现身了,除却他与邵成是顺水推舟才制造的灭门嫁祸事件之外,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或目的?是否是和饬雷血的复苏有关?
洛凡心明白,答案很显然。饬雷血复苏了,重启北幽岛有望了,他们便行动了。为了扫除障碍,姜、严两家只是一个开始,其后要肃清的便是幻影门,是霍家,甚至包括舒家……这便是百里掣屠尽义盟大计划的开端。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只是邵成做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已是义盟首尊,荣光无限,他为什么要和百里掣狼狈为奸祸乱江湖?他想要什么?
洛凡心又问:“师父,那百里掣还知道些什么?他还跟您说了什么?”
洛尘湮:“凡儿,和你在一起的那位舒二公子,他是百里清这件事你知道了吧?”
洛凡心忽然一愣。
洛尘湮帮他理了理肩上凌乱铺散的头发,叹息道:“此事百里掣也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
洛凡心努力去回想,舒抑是在松鹤岭上才对他坦白身份的,之前一直隐藏得很好,若不是自己实在太了解百里清,恐怕也没办法提前识破他。百里掣纵然能够感应到饬雷引的位置,能够随时追踪到自己的动向,甚至能够安插眼线在松鹤岭上,可他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监视,不可能窥测到那夜发生的一切。他不应该知道,他没道理知道!
洛尘湮:“你不要自责,并非是你暴露的。”
洛凡心:“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尘湮:“只因为舒二公子正是死在他面前。”
洛凡心震惊不已,他突地从座位上离开,焦躁地踱了两步:“舒抑,真正的舒抑是他杀的?”
“小可爱为何不直接问我?”百里掣端了小米粥和糕点进来,又带了几碟小菜,还很贴心地在小米粥里加了姜丝和胡椒,“江风湿冷,这样吃可以驱寒除湿,尝尝,味道不错!”
他接着道:“当初在思拓山下舒家二公子正带着一群人不知要赶往何处,哦,那会儿正是北幽岛之战后不久,想来也是要赶去参加那个狗屁义盟的集会吧!他们那些人,以多欺少还要开个表彰大会宣扬一下功绩,真是恬不知耻。”
洛凡心:“所以你就截杀了他?据我所知,舒二公子并未参与北幽岛之战,你……”
百里掣:“谁说是我杀的了?你听我慢慢讲啊。”
他接着道:“要说邵成和霍沅这两个老家伙,那就是衣冠禽兽、人面兽心。他们想要御龙斩圣又不敢说,就暗中琢磨怎么才能重启北幽岛。结果从霍沅手里发出的一封密信被姜家无意中截获了,姜门主北上幻影门投靠司城筠,就把这消息告诉了他。
“后来嘛司城筠就在半道上被两个老东西设下埋伏截杀了。你说巧不巧,这事儿被我瞧见了。领头的那个人离开之后换下了一身黑衣,我一看,妈呀,那是邵首尊呀!光芒万丈、世人敬仰的义盟首尊,背地里却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这要是传出去了真让人笑掉大牙!”
洛凡心逐渐理清了前因后果,也难怪,这桩桩件件若真是霍沅出手未必都能办得利落,而邵成有百里掣相助自然事半功倍。可怜霍沅还以为同邵成是一条船上的,人家却背地里做了那么多手脚,被推出去当了挡箭牌还不自知,真是与虎谋皮,自食恶果。
他又问道:“可这事与舒二公子究竟有何干系?”
百里掣:“要不怎么说他不走运呢,舒家赶往东平峡是一定要经过思拓山的,西北方向的司城家不也要经过思拓山嘛,几拨人前后脚的都到了那地界,原本跟他没关系的事情就变得有关系了。当时正值本座刚拦住邵老头,舒二公子若是装不知道老老实实赶他的路也不会惹祸上身,偏偏他好奇心重,躲在一边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还趁机放了只传信的鸟出去。”
洛凡心抬眸:“他放出去了?你们会让他放消息出去?”
百里掣:“邵老头专注于杀他灭口了,本座又不在乎他放什么消息,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么?若能因此惹得义盟大乱,那还合了本座的心意呢。”
洛凡心蹙眉凝思,既然当初舒二公子放了消息回舒家,那舒驰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他又知道多少?可从头到尾他都像个没事人一样,难道舒二公子并没来得及将事情述完?可即便如此,等舒二公子被救回舒家之后他就不会试着去问清楚吗?醒来之后的舒抑并没有思拓山上的记忆,舒驰就不会产生怀疑吗?他当真不知道自己亲兄弟的魂魄有异吗?
洛凡心想起了逍遥水街上遇到孤影的那夜,孤影究竟为什么要取琉璃狮兽?为什么知道自己是谁之后就放弃了?琉璃狮兽的真正作用到底是什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这一切似乎都是被人计划好了的,而他和舒抑只不过是两颗棋子,每走一步都是受人推动。
洛凡心转回话题:“你拦住邵成是要同他合作?”
百里掣:“哪有,我哪是那种人?我是告诫他做人要有良心,劝他弃暗投明、悔过自新呢。他当时可害怕了,死抱着那点名誉尊严不放,偏偏我又恢复了功力了,他打不过我就提出要与我合作。”
洛凡心:“怎么合作?”
百里掣:“他帮我在中陆地区隐藏身份休养生息,我给他御龙斩圣,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难以令人信服。
洛凡心问道:“给他御龙斩圣的方法就是复活百里清,再杀一次自己的儿子?还是……呵,算了,反正你这种人本就自私,不牺牲自己儿子就要牺牲别人的儿子。”
百里掣知道他为何欲言又止,乐得没被当场揭穿,笑道:“还不是你父亲做的好事,竟然伙同我那孝顺儿子一起害我,把我散功的消息传了出去,引了一大批人来祸祸我的北幽岛。”
洛凡心:“百里清救我父亲是出于尊敬和侠义,并非是为了害谁,你不要小人之心,颠倒是非。”
百里掣:“行行行,随便吧,这都不重要。幸好那时候你师父还顾念旧情,乔装入岛将我救了出来,为此他还受了内伤,叫我一直铭记在心,每每想起都好生感动……”
洛尘湮终于愿意开口接他的话:“我倒真希望时光倒流,那我会选择不救你。”
百里掣大笑:“又在说违心的话,尘湮啊,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实在是……招人喜欢!”
他对洛凡心道:“你师父的性子真是拗得很,一点都不通透!这点还真是比不上小可爱你,被骗了那么久竟然也不生气,哎,我怎么没有我儿子这么好的运气呢。”
洛凡心:“你不该怨我师父。”
百里掣:“我没怨他,我怎么舍得?他也就骗骗自己了,为你取名凡心,不正是表他自己的一颗赤子凡心么?他是一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喜欢一个男人有什么错?喜欢的是北幽岛的男人又有什么错?有些人偏偏要拿那些大义之词去堵他的路,叫他与心爱生离。你师父慈善,自认为对行止宫有责任,硬是将我拒之千里。可谁的心不是肉长的?谁的情就可以被践踏?我也会难过呀……”
洛凡心:“你既然明白我师父的心思,又为何要做那些事伤他的心?”
百里掣:“你们怎么总是把事情想那么复杂?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杀谁都是有理由的,并非是故意要伤他的心。”
洛尘湮忍不住责问:“你怎敢损我祖师仙躯!你这样做置我于何地?”
百里掣:“尘湮别生气呀,苍行止都仙逝多久了?五六百年得有了吧,留着灵根当摆设也是浪费,你看你鬓上都长出银丝来了,我可心疼得很!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你徒弟非要保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义盟的人也不会逼上松鹤岭,霍沅也不能逼你自毁灵根。都怪他!”
洛凡心再次发怒:“若不是你坏事做尽成为众矢之的,也不会害百里清遭受池鱼之殃!再者说,我师父原是为了入岛救你才受的内伤,所以后来义盟那些人才轻易就攻到了八方殿外,我师父才会受他胁迫自毁灵根!明明就是怪你!”
百里掣面色沉郁了下来,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道:“好好好,你可爱,你有理!说来说去其实怪霍沅嘛,我去杀了他,给你们报仇解气。”
洛尘湮:“够了,杀人是什么好玩的事么?我与他无仇,更不需要任何人去报仇。百里掣,权当你杀的人都有理由,我只问一个,子昱的母亲林氏玉娇,辱害她的理由呢?”
百里掣微微皱眉:“提她干嘛呀……”
洛尘湮:“在你心里,可曾有过半点悔愧?”
百里掣忽地目现狠绝:“我为何要悔愧?”
洛凡心:“难道不该悔愧?她怎么说也是子昱的母亲,我师父既然是子昱的生父,你就不该看在我师父的份上放过她吗?纵然你心存妒恨……”
百里掣嗤笑一声:“尘湮,这种黑锅你也愿意背,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洛凡心惊疑不定:“什么意思?”
洛尘湮脸色苍白,默不吭声。
平江之行三
“什么意思,”百里掣道,“你瞧着林子昱哪点像你师父了?嗯?”
洛凡心慌了,他望向自己师父:“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尘湮不答,百里掣接着道:“林子昱根本就不是你师父的儿子。你也不想想,凭我百里掣嫉恨成狂、杀人如麻的心性,若那女人真敢那么做,我会容她多活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