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昱还记恨着他那胞妹的仇,又颇为不齿这神医的傲慢派头,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摆出温和有礼的神情,言道:“有劳神医了。不知神医打算如何取出隐灵针?”
独施皮笑肉不笑:“要取出隐灵针最简单的办法无非就是让施针之人用自己的灵力来化解,难道是我孤陋寡闻,隐灵针不就是你们行止宫的独门秘技么?你们当真不知道是谁做的?林掌门,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身为一派之主,不会连查出个下作的无耻小人都办不到吧?”
季谨言终于忍不住开口:“神医还请口下留德,掌门查或不查都自有道理,这松鹤岭上的事还得松鹤岭的人自己决定不是?况且神医自己都说了,您只是喜好研究毒物,神医这名头也就是‘顺手牵羊’来的,您自己是什么手段什么心性恐怕还没捋清楚呢,怎么竟还会关心旁人是不是下作,是不是无耻小人?”
独施微微睁了睁眼,鼓掌道:“哟,可以啊,我当松鹤岭上都是像洛凡心这样软骨头的,没成想还有敢反驳我的!”
“……”洛凡心在旁边一脑门的无辜,没成想对他客气竟然被当成了软骨头,这个独施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咳,什么人啊!
他望向“姽婳”,此人竟不知何时又从何地弄了把小小的红丝娟折扇,正盖着半张脸冲他饱含深意地笑呢。
再仔细一看,这红丝娟扇面上绣的是竟是几朵粉嫩娇艳的夜合昏小绒花,花下一对开屏的雄孔雀正在欢乐地交颈,还交出了一颗爱心的形状!可能是玄冰洞太冷了,洛凡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子昱听了独施的话眉头都拧到一起了,这几日他没少忍着这厮,无奈现在正值取针的当口,他担心这凌迟手故意下狠招折磨自己的小师兄,否则依着他的脾气,哪怕这是天潢贵胄也敢砍了。
季谨言却不担心这个,以牙还牙道:“都是从小练功练到大的,骨头再软还能有多软?总不至于连自己妹妹都打不过的!”
“你!”独施欲辩无词,他恃才傲物惯了,从没被谁当着面这么怼过,心头一股火气化作一声嗤笑:“呵,好一个季谨言,好厉害的一张嘴,你师父给你取字用心良苦,怎也没教会你谨言慎行?”
季谨言淡淡道:“我师父一生谦谦君子,哪里知道世道险恶至此,若是早些年得见神医您这样的人物,他老人家必定不会给我取这个字的,可能还会在此方面好好培养一下,助我登峰造极呢!”
独施恨恨道:“牙尖嘴利,有本事自己来取针吧!”
季谨言:“哎别,人家舒二公子可没托我来办这事儿,若是抢了神医的功劳岂不是罪过?听说神医独施是个有恩必偿之人,难道传言有误?”
“三师弟,休得放肆。”
轻轻一声呵斥,未听出几分严厉倒真见季谨言乖乖闭了嘴,众人朝阶梯处望去,来的竟是洛寒霜。
“大师兄!”季谨言心虚地拱手施了礼,立马人畜无害地贴了过去,笑着问道,“大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出关了?我还以为要再过些日子。”
洛寒霜沉郁的一张脸上似乎添了些许生机,责备道:“你倒是盼着我别出来,好叫你到处大放厥词?连神医都敢得罪,你是胆子又肥了不少。”
季谨言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反驳,反倒甘之如饴地抿嘴笑了笑,洛凡心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朝他做了个口型:“季绵羊!”
说来也是一物降一物,季谨言这张嘴那是上怼天皇下怼阎王,就连他师父洛尘湮当初也没管得住他,可偏偏他就听洛寒霜的话,一看见他就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了,真是不可思议!
洛寒霜道:“此事本是……”
“大师兄!”洛凡心好怕他说出“此事本是因我而起”,这会儿工夫他要是跑出来抢着认罪伏诛,那自己真是白费一番苦心,还徒劳发了一场高烧,还梦游做了那些丑事落人笑柄。
他接着道:“大师兄这么早出关不知道功力可有进境了?大师兄若不嫌辛苦的话,不如同子昱一起去外面为凡儿守洞口吧,这里有神医兄妹在不会有事的。”
洛寒霜眉头微蹙,他对着独施躬身施了一个大礼,抬眸间尽是掩藏不住的忧虑:“神医莫怪,我三师弟素来有口无心,不是故意要出言顶撞的。刚一出关就听说凡儿中毒才愈,我这个师弟从小就怕疼,还望神医顾惜他体弱……神医若有吩咐,洛寒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季谨言最瞧不得他这个样子,扯着他的衣袖小声喊了句:“大师兄……”
独施见此人温文尔雅,眉间又有忧愁不舒,也不想为难他,便摆摆手道:“不必这么客气了,等着你们去做事黄花菜都凉了。我需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剔骨木的种子。剔骨木是汲取山川精粹孕育而生的,极难生长,一般只能在灵气厚重的悬崖峭壁上找到。”
众人心中一惊,互相递了神色,皆有所明白。
独施接着说道:“你们自己怕是都还不知道吧,当年苍行止用自己的灵力给举目崖设下结界,间接供养了崖壁上的剔骨木。你们运气好,这么巧举目崖结界散了,又这么巧的十月天里剔骨木结籽,这不,舍妹早上已经取到了种子。”
独施摊开手掌,只见几粒小的像芝麻似的种子乖巧地躺在他掌心,看起来平平无奇。
林子昱问:“这当如何使用?”
独施似乎来了兴致,竟破天荒地开始耐心讲解:“据典籍记载,这种子遇见灵血能迅速生长,盘根错节扎根附生在骨骼上,管它筋啊肉啊的都能通通给剔了,所以才叫剔骨木。隐灵针不也是扎进骨骼里的么,等这种子生了根,一定能把隐灵针化了吸收掉!”
林子昱打断他:“等等,一定?”
独施讪笑:“老实说,本神医也是第一次做这项实验,毕竟剔骨木不是哪儿都有的。”
“……”林子昱沉着脸道,“也就是说,罪先给受了,能不能去除还两讲?”
独施冷哼一声:“怕受罪就不取呗,反正我见他带着隐灵针也没受什么影响,以后有你们护着他,再活个十年八载的不成问题!”
季谨言:“你这是什么话?!”
“好了好了,瞧你们,几句话不说就急眼,淡定一点!”洛凡心拦在中间,“有点信心嘛!人家是神医哎,是名扬天下的神医,一点点小事难不倒他的,我相信他!”
他其实是相信舒抑。他心想着舒抑要试咱就试,哪怕失败了也高兴。于是便笑吟吟地去看这“姽婳”,谁知并未对上此人的目光,因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寒霜看呢,眼神冷得紧。
洛凡心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的视线,还笑嘻嘻地朝他眨了眨眼。这一幕正巧被林子昱看见,他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抱臂而立不再说话。
剥肉又剔骨
独施催促道:“既然如此就快些开始吧,舍妹留在冰室护法,其余人等洞外守卫,一只□□都别放进来。”
洛寒霜却道:“请容洛某留在冰室内护法!”
独施:“这样啊,看来这位公子自认为内力更胜一筹……那不如你先同舍妹打一架,打赢了就换你来!”
“这……”洛寒霜赧住,“洛某不是这个意思,我……”
“好了大师兄,鬼画仙子在这里,你帮不上忙的!走了!”季谨言拉着洛寒霜往外扯。
洛寒霜挣了回来:“等等!我再多问一句,会,会很痛苦吗?”
独施漫不经心道:“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洛寒霜眼眶红了红,紧紧抿着唇转身出了玄冰洞。
洛凡心轻叹,回头去看“姽婳”,他刚把目光从洛寒霜的身上收回来,眼里的情绪还没散尽。洛凡心卷起自己的裤脚躺上了石台,石台上铺了厚厚的绒褥竟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咦,贯穿伤啊!上宽下窄,刀伤。洛凡心,你是得罪谁了?再错一点位置你这腿筋就得断了。”
“……”洛凡心伸手盖住双眼,不搭理他。
“姽婳”的神色已经不能用冷冽来形容了,他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牙关却差点被自己给咬碎。
独施无知无觉地冲身后喊道:“别杵着了,快来运功,给他双腿温度提高一些。”
见这个假妹妹照做了,独施一边将种子塞进一根细长的空心金属针里,一边幸灾乐祸道:“这个有点疼,你要是忍不住就别忍着,喊出来就好,叫外面的人听听,一起开心开心!”见这假妹妹递来一个泛着红血丝的眼神,独施稍微收敛了点,悻悻道,“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钉的隐灵针,强忍伤心腑,我叫他喊出来是为他好……”
真妹妹假妹妹都不可爱,独施十分鄙视。
两根载着剔骨木种子的空心针一先一后地扎进了膝盖骨缝里,那种尖锐到似乎能让人耳鸣的疼痛从腿上传到了后脑,洛凡心硬是没吭声,咬破了舌尖,口中一股腥咸的血味儿被吞下,直到种子被种进了骨肉里,针头拔出时他才能稍稍缓口气。
“腿上温度又降低了,再热些!多灌点灵力,种子已经破壳了。”独施双手抚在洛凡心的膝上,一边诊断一边对假妹妹发号施令。
又过了一会儿他道:“温度不够,我要喂药了。”
“姽婳”一把按住他的手臂,独施郑重道:“放心。”接着他便从自己带来的药箱里拿出了一瓶药丸给洛凡心喂了一粒。
洛凡心此时已经不怎么疼了,乖乖张口吞了那粒药,谁知没多会儿就觉得身上生出一股奇异的燥热。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洛凡心只觉得这股燥热越来越盛,像一把野火抓心挠肝地烧起来,先前还能忍着不吭声,这会儿却忍不住了,总想哼几句。理智告诉他要赶紧捂住嘴,可嘴是捂住了,身上却难受的很,他一只手抓着绒褥挣扎了几下,面部、颈上白玉一样的皮肤均泛起潮红。
“姽婳”不可思议地怒视独施,独施无辜道:“就是强效春/药嘛!这个是增温的最简单方法了,外部的热量终归传的太慢太温和,还容易消散,内部自发的热量才是最好的!”
别说林子昱那暴脾气了,“姽婳”这会儿都想一刀咔嚓了这个比假冒伪劣更可恶的神医。他侧过脸去不敢看洛凡心的模样,手底下却没松劲儿,按住了洛凡心的小腿默默输送灵力,又不敢随意驱使灵力安抚他的真气经脉,这种滋味比洛凡心本人好受不到哪里去。
“舒抑……”洛凡心终于忍不住呢喃出声,“我,好难受……救命,嗯……你快饶了我吧!”
“……”独施那张比墙还厚的脸皮竟然奇妙的红了一下,低声道,“洛凡心,有外人在呢……”
他看了一眼这个假妹妹,只见此人脸色也是忽红忽白,莫名地想打趣两句,便清了下嗓子道:“咳,你们,平时生活还挺和谐的哈!”
“姽婳”是真生气了,抬起一只手握成拳,忽地砸向石台一角,厚重的石台角“咔吧”一声就碎了,没有心理准备的独施明显吓得一个激灵。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来引导一下,把他热量引流至膝上,快点快点!”
“……你这赤脚郎中,江湖骗子,你,你故意折磨我!唔……”洛凡心话说道尾部一不小心破了音,生生咬破了唇才把后面的呻/吟声吞下。饶是如此,冰室内站着的二人也还是尴尬已极,尤其是“姽婳”,不仅尴尬,还愤怒,还……还是愤怒。他勉强定了定心神,运功将洛凡心体内的燥热慢慢往下引流,不多会儿自己额上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洛凡心感觉到方才那阵直冲天灵盖的热潮慢慢从脸上退却,溢满眼眶的泪水这才悠悠滑过眼角,带着丝丝凉意。他稍稍松了口气,可也只是须臾。很快,这股热潮被引流至腰/腹部,酥麻难忍的灼炙感愈发强烈了,毫不留情地刺激着他的敏感处,叫他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春梦。
他脑海中忽然涌出那夜在松鹤岭脚下潭水里的一幕,舒抑一双手在身上抚过时也是这般销/魂滋味……不不,不能想!洛凡心赶紧摇了摇头,屈起双膝翻了个身,防止这二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这该死的赤脚郎中,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凌迟手!
洛凡心捂着嘴的手松了些劲儿,快速喘了几口气后骂道:“你这丧良心的凌迟手!赤脚郎中……江湖骗子……救命啊,舒抑……你快想办法……啊……嗯……”
一时没控制住,叫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出口,这冰室内的三人竟都比烈日下灼晒还要难堪,洛凡心已是大汗淋漓,“姽婳”也是细汗满布,独施稍微好一点,只是背过了身去给自己扇了扇风。
独施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了却不好意思还口,心知是自己玩过头了自讨苦吃,他讪讪道:“咳!那个,你小点声喊,别叫外面的几个听见了。”
待热流终于被引至下肢,洛凡心才又艰难换了几口气,饶是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口中的气息仍然染上了几分甜热,叫他双手捂脸一阵自暴自弃。
膝上的热浪也灼人够呛,但没过多久这股热浪就没法再引起他的注意力,因为一阵强烈的刺痛从骨缝中传了过来,像是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咬吞食他的骨肉,叫他又痛又恶心。他紧紧抓着身下的绒褥不吭声,眉头却拧在了一起,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冷汗直流。
“种子生根了,”独施对着假妹妹沉着道,“接下来会生长得更快,你做好心理准备。”
洛凡心却眉头一松,喘着气艰难道:“你叫他做好准备干什么?我不是很痛。”继而望向“姽婳”露出一副笑模样轻声道,“好妹妹,你别怕,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