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看他发愣,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笑嘻嘻的推了他一把,“来吧随便坐哈,就咱仨,没外人!”
马威撩了撩眼皮,为了烤火方便,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工字背心,肩背手臂精悍的肌肉线条暴露在外,一举一动都显示着强壮的力量。
“你吃辣吗?”他问。
杨译不吃,他也不喝酒,看着王老师和马威坐在一起,边聊边喝,他嚼着嘴里的鹿肉,一时分辨不清是什么滋味。
酒过三巡,王老师去厕所放水,火红的篝火堆对面的马威也站起了身,杨译以为他也要去,却不想他在他身边停住了。
马威又添了把柴,火苗又旺了些,剩下的一点鹿肉,被烤的滋滋冒油。
杨译看他不紧不慢的动作着,没由来又紧张了起来,他挪了挪板凳,想给他腾出地方,不想才一动,马威的视线就转了过来。
“你怕我?”
杨译的表情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马威也没要他回答,他笑着又转过头去摆弄火堆,仿佛刚刚问话的不是他一样。
杨译扶着板凳的手都有些发麻了,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王老师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杨译终于松了口气,却听马威突然道:“一会留下照顾我。”
“啊?”
火光映着马威刚毅的侧脸,“敢走你试试。”
杨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他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足以让他坐立不安。
他就这样忐忑着,直到马威又和王老师喝完一罐啤酒后,头突然一歪,靠倒在他身上,“唔,想吐……”
王老师发出爆笑,心情舒畅的推推马威,“你醉啦?”
马威皱着眉,小幅度的点点头,一副随时都可能吐出来的难受样子,一米八几的男人霎时看起来可怜巴巴。
王老师嘿嘿笑着,招呼杨译一起把他扶进屋里,他自己也喝了不少,但比起需要被扶着走的马威来说,还是有理智在的。
“可能要麻烦你照顾他一会了。”王老师裹了裹自己的衣服,“我也喝多了,要回去睡觉了。”
杨译一脸惊恐,“我,我跟你一起走……”
“不。”王老师摇摇晃晃的摆摆手,“就这么两步路没事的。”
杨译想追他,但被醉的东倒西歪的马威拽住了手腕,他看着像是难受极了,趴在炕沿上干呕了两声。
怕他真吐到地上,杨译一边帮他拍背,一边赶紧伸脚勾过来垃圾桶。
“唔……”呕吐可能会传染,王老师见状捂了捂嘴,赶紧踉跄着走了出去,“你好好照顾他,我先走啦!”
等出了屋子,原本还摇摇晃晃的王老师突然直起了腰板,他看了看院中剩下的几罐啤酒,还有火堆上没吃药的烤肉,手脚麻利的一起顺走了。
屋子里灯光昏黄,杨译和马威的影子隐隐约约从窗户纸上透出来,还有杨译担忧的询问声。
确实该担忧的,马威可吃了不少鹿肉呢。王老师坏笑了一声,贴心的帮他们关上了院外的大门。
那铁门被关住的时候,杨译的手腕也被人抓住了,刚刚还吐的天昏地暗的马威抬起头,一点一点的把他拽向自己。
他眼中带着点笑意,和杨译那双惶然无措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杨译被他拽到了炕上,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
暖暖的吐息喷到唇上,微痒,杨译情不自禁抿了抿唇,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沙哑,“我要回去了……”
“嘘——”马威轻松的将他按倒,一颗一颗的解他衬衫的扣子,他啄了啄杨译的嘴巴,啄的他脸颊上蓦然腾起了红云。
“别这么扫兴。”
……
那晚之后,杨译变得越发沉默起来,同事之间的饭局,他再也没有去过,王老师也来找过他几次,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王老师摸摸鼻子,问马威,“吃掉了?”
男人又买的一批新的羊羔,正在山坡上放着,他躺在山坡上柔软的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闻言偏过头来,没什么表情的朝他眨眨眼睛。
王老师一时有些幸灾乐祸,“他躲起来了哦。”
马威从地上坐起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羊羔们,“你看我的羊。”
他说,“白天不论跑多远,只要一听到鞭子响,就会乖乖给我跑回家。”
似乎是为了验证真假,马威解下腰间的鞭子,朝着空气狠狠地摔了一鞭。
“噼啪!”
一声响亮又沉闷的声音过后,那些原本在埋头吃草的小羊们,陡然立起了自己的耳朵,接着便一个个迅速朝着山下跑了过去。
王老师看的啧啧称奇,没注意到马威已经站了起来。
“唉?”他疑惑道:“你干嘛去?”
“回家。”马威晃了晃鞭子,“点羊头。”
他几步跳下山坡,接着便不见人影了,王老师一阵无语,不服气的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要是有没跑回去的,看我怎么嘲笑你!”
树上的夏蝉拼命叫着,仿佛是在给他呐喊助威。
等愈叫愈烈的时候,暑假要到了,胜负还没有分出,杨译做出了一个令马威和王老师都措手不及的决定,他偷偷向校长递了辞职信。
其实为什么离开,杨译自己也不知道,他同样不知道的,还有他该怎么装作若无其事的留下来。
校长对他的决定表示很遗憾,但最终还是留下了他的申请,这件事,除了他和校长,再没有人知情。
学校放暑假的前一天,王老师来找杨译,说要一起结伴回家,但杨译拒绝了他的的邀请。
距离上次吃饭已经过去好久了,杨译面对他的时候已经能够面不改色,但他还是不想见他,他撒谎说自己不回家,要去别的地方。
王老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杨译笑了笑,没说话,而后突然跑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他冲他摆了摆手,大喊道,“再见!”
再见落云村,再见王老师,再见马威……再见,再也不见。
杨译背着大大的书包,只身没入崎岖的山路中,怎么来,又怎么离开了。
王老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奇怪,但却又说不上来,直到短暂又漫长的暑假,在老旧的大巴车的摇摇晃晃中,在银白色的飞机没入云霄深处时,在热烈的蝉鸣逐渐静谧下来后,终于迎来了尾声。
当然一同迎来的,还有属于落云村小学孩子们新的学期。
教师报道的那天,王老师惊讶的发现杨译并没有来,他询问了几个同事,也都表示并不知道。直到他愕然的从老校长口中得知,杨译已经离开了。
走的悄无声息,走时不告而别。
夏末的傍晚出奇的静谧,但马威的心情却烦乱躁动,王老师和他沉默的相对而坐,好半晌才忍不住问:“他和你说再见了吗?”
“没有。”
王老师顿时一脸同情。
马威的衣摆被微风吹动的飘拂起来,他看向王老师,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所以他要离开可以,但必须和我说一遍。”
凡事总要有个结果,如果没有,那他就自己创造一个。
“喂?杨译?你小子怎么辞职了?”
接到语文组李老师电话的时候,杨译还恍惚了一阵,但对方的话让他没法接,于是他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唉。”李老师唉声叹气,“你说你,说走就走,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送送你。”
“就不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李老师很不满,“你们那地方来的人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有事瞒着不说,你也是,王老师也是。”
“王老师?”
“就是那个德育办的嘛,你不是还和他一起吃过鹿肉嘛?”
听到鹿肉,杨译脸色一白,但电话另一端的李老师看不到,于是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他一个朋友卖羊的时候出了车祸,现在瘫了,王老师每天下班都去照顾他,你说他也真行,咱们学校这么多老师,只要张张嘴大家就能帮他一把,结果他就是不说,生生瞒了大半个月才被我们发现……”
“哦,对了。”李老师问道:“他那个朋友你应该也认识吧,就在咱们学校后面住,叫什么……”
叫什么呢?杨译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李老师喂了几声,听不到回应,以为信号不好,便把电话挂断了。
杨译耳朵里还是嗡嗡一片,就那样握着手机,脸色惨白的发着呆。
他突然想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男人从山坡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的样子;想起男人问他为什么没来抹药,把他按在厕所里威胁的样子;再有就是他一身酒气的靠过来,呢喃着他的名字,在动·情的时候,额上滑下汗水,他一遍一遍的穿透他,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杨译,杨译……”
杨译失魂落魄,他心痛成一团,从未有过的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离开?又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无法想象男人瘫了的样子,订票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马威,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