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无绝

分卷阅读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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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第二呢。”

    “第二个,教主固执又心狠。对敌人狠,对自己狠,对自己疼爱的人也狠。但凡是他觉得对的,无论过程多痛苦,也要走下去。”

    “就如少主的逢春生,在你来之前,整整七年,看不到一丝半点的希望,我不知道求了教主多少回,求他放手给少主一个安然长眠,他不听。你这孩子心性很像他;少主么……对亲近的人狠不下这个心。”

    阿苦吃吃地笑,下巴埋在白裘里,“呀,这么一听,我还真坏。”

    “可不是么。”

    温环也眉眼弯弯,他温润地笑着,却忽然自唇间漏出一声叹息,淹没在苍茫雨中。

    “所以我想,若往后有朝一日你与少主敌对,想来会是你伤他。”

    ……

    火势渐渐小了些,却还未完全熄灭,仍在几处噼啪地烧灼着。骄阳殿已化为一片焦灰废墟,黑烟滚滚,瓦砾残骸遍地。

    天边有月无星,除了一个边角被火焰照得泛红以外,全都是漆黑一片。寒夜漫漫无尽,不知何时方能看到破晓的光。

    关无绝沉静地跪在烧焦了的大地上,身后曳地的红袍被火光照得明灭,袍角缀着的疏枝瘦梅仿佛就要被这烈焰吞噬而去。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双手提着披星戴月,他将双剑轻轻放在身侧,有鲜血在剑刃上蜿蜒而过。

    环叔,您说的是对的。

    我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终究是变成了这个模样。只是没有想到,我竟真的会有伤教主的那一天。

    不远处,林晚霞似乎疯了,她面无表情地抱着儿子的头颅,麻木地泪流满面,被烛火卫强行搀扶下去。云丹景的焦黑尸体则摆在地上,像根被烤黑了的木棍。

    云长流长发披散于肩,无声地静立在骄阳殿坍塌的大门之外,黑暗与火光在他的眼眸、鼻梁、下颔至脖颈锁骨的那一线交缠狂舞。

    云婵娟伏在他脚下崩溃地尖叫嚎啕,双手揪着兄长的衣角,随时都要哭昏过去。

    第一次,云长流并无心思去安抚妹妹,而是挥手示意阴鬼将小姐扶走。

    他望着关无绝的目光带着一种破碎后的死寂,惨淡的薄唇颤抖着开合,听不清呢喃着什么。

    距离有些远,天色又暗。关无绝努力地去看去听,好半天才猜出来,教主在说三个字,“为什么”。

    云长流向着红袍护法所跪的地方走去,他整个人更加苍白,眼眸失焦,仿佛神魂都散了。

    是哪年哪月的绿水青山,野枣山花。

    又是哪年哪月的白雪梅香,春风红亭。

    都在眼前寸寸破灭,黑沉沉的天穹之下,只有烈火,焦尸,废墟,染血的剑。

    他唯一的连着血的弟弟没了。

    竟是被他最最宠爱信赖的护法杀死的。

    为什么最后落得如此模样?他所眷恋的,他所爱惜的,本来就无多少,为什么都要在这样的一场大火中烧的面目全非,一丁点儿也不给他剩下?

    关无绝并不说话。远处的火光映在他眼角,是略微有些哀伤的神色。

    忽而阴影当头一笼,是云长流在他前面弯下身,轻轻道:“你可以解释。”

    “你有什么话说,都尽可说出来。”

    教主的嗓音清淡而低缓,听起来竟比平时更加柔和,仿佛在极力按捺着什么,生怕惊到眼前人一般,“只要是你说,本座都听;你说什么,我都信。”

    关无绝仍不做答。

    他仰着脸,他望着教主看。

    云长流道:“说话。”

    关无绝仍不吭声。

    他心想:算算教主昏睡了都有三天,能醒来总是好事,如今身上应该不太疼了?……逢春生忌动情绪,也不知教主这样被他狠心地刺激,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幸而这毒素发作的间歇不短,暂时该是不会出大问题。长痛不如短痛,他必须“杀死”云丹景,也必须寻机离教养血。只要这回筹划得当,就可以一石二鸟……

    只不过,这鲜血淋漓的一剑,狠绝地往教主心上刺下去,终究是太伤人。

    久久得不到回应,云长流神情中倏然划过厉色,嗓音陡然拔高,“说话!!”

    可才怒喝出这一句,他自己却先头晕目眩地晃了晃,忍耐地蹙起长眉,竟是几欲栽倒的模样。

    关无绝没有动,手指却死死地扣紧,低垂的眸中冷芒闪烁。

    该死的,怪他把温枫支走了……这种时候就没有谁来扶一扶他的教主么!?

    果然有阴鬼抢上来搀扶,却被教主用力挥开。云长流执着地望着关无绝,重复道:“说话……说句话。”

    关无绝深吸了吸气,就有含着焦味混着灰的冷气在他的肺里走了一遭。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么干,那身后便再无退路。

    他冷静地调整好了自己的语调,淡然道:“云丹景图谋不轨,意欲今夜起事谋反。属下……已将逆贼斩首。”

    “……”

    并不是猜不到,可亲口从护法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云长流还是有一瞬间的思绪空茫,恍惚失神。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继续。”

    关无绝轻轻道:“没了。”

    有肃杀的风声凄厉地吹遍,似是浴火的恶鬼尖叫不止。云长流缓缓抬起眼睑,他不敢相信地望着跪在他几步之外血染红袍的四方护法,“没了?”

    关无绝眼珠漆黑,他平静地叹道:“教主,您还想要听什么呢?”

    “仅此而已?你……”

    云长流怔忡,话音滞涩。

    仅此而已?云丹景意欲作乱,四方护法便气不过杀了他,仅此而已!?

    没有内情,没有苦衷,什么都没有!

    你明该知我不得语的思量,你明该懂我心底里的牵念,你明该知我痛彻心扉知我肝肠寸断!你怎么可以这般轻易杀我血亲,你怎么可以仅此而已!!

    许是这夜色太冷,云长流只觉得他的四肢百骸连带着心肝肺腑全都冰了个透。不知为何,他头脑猛然一片混沌,竟似自己已经不是自己的。

    他仿佛突然间魂灵出窍,高高地浮在虚空中,冷眼看着这场惨剧。

    他看见那立在大地上的“自己”脸上显出类似暴怒至极,又类似悲恸至极的表情;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压抑的、寒冷至极的声音逼问:

    “云丹景叛乱,人证物证何在!?”

    “……没有。”

    “你擅取烛龙大印!?”

    “是。”

    “你假传命令,私调阴鬼!?”

    “是。”

    “平叛为何不留活口,诛贼为何不过刑堂!!”

    “属下知罪。”

    “该当何罪!!?”

    关无绝不轻不重地伏下去,磕了个头。

    “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云长流死死望着关无绝,缓慢地摇了摇头,惨白的薄唇颤抖,“……不。”

    心痛欲裂,天旋地转。

    诡异的狂躁怒火烧着五脏六腑,暴戾的情绪如蝗虫般蚕食着神智,无数尖刀从最软的那一块肉处刺进去,竟比逢春生发作时更痛百倍。

    云长流眼前渐渐模糊,他在最极致的煎熬中发狠咬着最后一丝清明不放,从牙缝中吐字,“本座……不相信!”

    关无绝冷冷勾起唇角,毫不客气地顶道:“您方才还说您信我。”

    “你……”

    云长流细细地咽叹了一声,听着像极了啜泣。他痛苦不堪地抬手捂住了太阳穴,那里青筋一下下狂跳的厉害,仿佛有什么可怖的情绪即将冲破而出。

    “你,”他沙哑道,“……这是连认错都不愿么?”

    关无绝忽然轻笑了起来。

    就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只见关护法望着教主,很认真地道:“属下有罪是有罪,可若说到有错……教主,都是您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