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无绝

分卷阅读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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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主您别要属下了……

    您弃了我吧……

    真的治不好了……

    属下不想喝药了,求求您了……

    这么用药太浪费了……

    您就不能让我死了么……

    ……真真是失态难堪到极点,还矫情。真亏得教主那么个性子没被他烦跑,反而肯天天耐心哄着他治病。

    不过,后来也有过一次特例。

    那时已经到了年末,某天关无绝实在不肯休,怎么也不愿再继续用药。云长流再也不忍心看他那么虚弱无助地求个不停,终于松了口,疼惜地俯在护法耳畔安抚,“好,好……本座答应你先不喝药,别闹了。”

    一旁关木衍脸色变了,“教主!这万万不可——”

    云长流手指贴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仍是搂着关无绝柔声哄劝。

    他反复地说了好几遍不喝药了,才叫怀里那个慢慢安静下来。教主默了许久,修长指尖描过护法冰冷苍白的脸颊,怅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而关无绝得了保证便浑浑噩噩地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只觉得有一股精纯的暖意沿着自己的手心传上来,蔓延到五脏六腑,一遍遍流转不息。

    那时关无绝就依稀觉出些不好的预感,却无奈于体力不支,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大概睡了快两天,越睡越沉。

    等意识渐渐回笼时,睁开眼眨了眨,视线中一团昏黄柔光渐渐清晰,他看见了一片清冷的白衣映在烛光下。

    夜深,窗外漆黑一片,有细细的北风吹得枯枝乱抖,发出簌簌声响。

    清绝居里罕见地没了那些服侍的医师。只有床边一盏烛灯,床上两人,床下两道纠缠的影子。

    关无绝躺在床上,云长流就坐在床头握着他的手,教主转头过来时清俊的面容泛着异样的苍白,眼底也淡淡地一圈乌青,却冲护法微微笑了一下。

    “醒了。身上好受些么?”

    那嗓音平和,只是有些沙哑。

    关无绝的思维迟钝地运转起来,活像个生了锈的老车轮。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从自己掌心传来的温度,分明是云长流的内力。

    停了药,他本该没命。

    可如今却没有感觉到丝毫身体不适。

    ——是有人用最笨的法子,给他以内力温养脏腑经脉!

    云长流摸他额头试了试体温,低声问道:“过年了,有胃口吃饺子么?”

    霎时间,关无绝宛如一脚自悬崖上踩空,倏然跌下深渊。他怔怔盯着教主近在咫尺的眉眼,心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竟想起,曾经那个跨年的冬夜。

    自己被取了血倦然卧在床上。旁边长流少主不想去赴夜宴想陪他,是他耐心地劝,还说等日后做了教主大可废掉,叫他先忍个一时。

    把少主劝走了,关木衍就推门进来。

    他第一次得知了自己要被取心头血的命运。

    命运……

    关无绝本以为,自己的命运已然注定了在漆黑冰冷中走完这段余路。而他的教主,就是这片漆黑中引领他的那么一点点星子的亮。

    而如今,烛光满室。

    云长流真的废了夜宴,坐在他床头切切叮咛温语,护他残破之躯,治他满身伤病,暖着这副连自己都嫌弃的冰冷身子。

    天上遥远的的星光一朝坠落到他眼前,落在他手心,竟比太阳更温暖,更明亮。

    他病中昏沉,耍性子胡闹胡言。教主却一次次地迁就再迁就,甚至不惜做出停了药给人用内力护体这种看似愚蠢至极的事,只为他一句不想喝。

    那可是两天两夜啊!教主竟当真一直不眠不休地挥霍内力?这要万一出点什么问题……

    教主怎么能如此不自惜!

    仅仅为了个他……

    云长流向床头的案上伸手,将倒扣在小瓷碗上的盘子取下,里头果然是还热着的饺子,散着白气。

    “来,”云长流揽着关无绝的肩颈,半扶半抱地慢慢把护法弄起来,耐心地夹了一小口饺子,吹了吹喂到他唇边,“张口。”

    关无绝摇摇头,他几乎忍不住要落泪,转头把脸贴在云长流颈窝,颤声道,“教主……”

    他手指揪着云长流的袖角,哽咽起来,“属下……无绝想喝药……”

    云长流微愣,无奈地软了眉眼。教主放下玉箸抚他脊背,唤服侍的医师进来,“去,给护法熬药。”

    熬药需要时间,关无绝还是被教主喂了几口吃食。不一会儿温枫和关木衍也进来了,屋内热闹了些许,只是关无绝又开始犯困,努力喝了药就闭上眼了。

    “教主……”

    真睡着之前,关无绝含糊不清地低语了句,“等……等无绝好起来,要……”

    云长流心里陡然激起欣悦,自开始休养治伤以来,护法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他从来就没有对自己的未来留什么期盼,只会一遍遍求着自己弃了他。

    教主忙软声道:“你好起来,但凡是本座给的起的,都给你。”

    云长流却不知道,其实关无绝不是想要什么东西。他本想说的是:等无绝好起来,一定要好好伴着教主。

    可惜,护法还未来得及反驳,就又被倦意拖入了深眠。

    从那以后,关无绝再也没敢闹着不喝药。

    ……

    又数日,外面飘着小雪。

    清绝居内,云长流搬了桌案搁在护法床边。

    他坐在案前,执着墨笔批卷宗,眼角余光则留意着床上的病人。

    这样的情景,其实已经持续了多日。

    温枫也曾私下里对温环诉苦:

    “爹,难道您没觉出教主现在这样子似曾相识吗?他小时候就是这么天天往阿苦那儿跑!关无绝他又和我这个近侍抢主子来了……”

    而今天护法难得地稍有了那么一丝精力,是个好兆头。他自己也心情好,就裹在被子里头侧过身同教主说说话。

    人的性子都是被宠出来的。关无绝到底不是那种天生被塑成卑微木讷模样的死士,被云长流一天天用心护着,前几天又使劲儿闹腾了一波,如今在教主面前也不再处处拘谨,至少也敢主动说两句了。

    他就说鬼门里那些试炼,说他是怎么从名次倒数变强到能把阳钺打得趴地上起不来,最后又说到鬼门外头那株朱砂梅,说他当时想着死了就能永远躺在这样美的梅树下头,就不怕死了。

    云长流怕他说多了又累着,听的差不多了,就劝护法还是乖乖睡觉。

    结果关无绝这一睡去,又是两三天人事不省。

    等下回他再清醒过来,往窗外一看就被惊得不轻,险些以为尚在梦中。

    清绝居外头,栽满了朱砂梅。

    那是大片胭脂似的红,一簇簇花儿开在枝头,清幽梅香在不开窗的屋子里也能闻得见。

    “等护法身子大好了,想在树下怎么躺都随你喜欢。”

    云长流白袍胜雪,正从外头掐了一朵朱砂梅走进来。教主在床边俯下身,轻轻将嫣红的梅花放在关无绝苍白的脸颊上,“不许想着死。”

    关无绝眼尾柔软地弯起来,他抬手拈下那朵红梅,软软应了句,“……是。”

    说着,护法又去转头望着那窗外的红梅,也不知想着什么,那唇角正一点点勾起来。

    云长流心口猝然一阵滚烫,望着关无绝出神。

    向来清心寡欲的教主被这么个浅笑给扰得乱了思绪,面上还强自冷静镇定,心内却有些慌慌地暗想:无绝他开心了,这人开心时笑起来是真的好看,怎么能这么好看?

    朱砂梅虽珍稀,却也只是几株树罢了,原来他送这么点东西,就能换得四方护法开心呐……

    这人,说难哄也难哄,说好哄又这么好哄。

    ……

    冬去春来。

    随着天气回暖,治疗的效果总算开始显现。

    关无绝的身体状况从最低谷开始渐渐好转,关木衍给他换了次药方,也总算是让护法在心理上缓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