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见手青

分卷阅读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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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咬字很特别,有种拿腔拿调的迟缓感。

    我太阳穴钝钝地痛,仿佛有人用小凿子往我的骨缝里敲。

    “他体质特别,身体里有一种特别的抗体,能承受的药性是普通人的数十倍。”鹿沉静道,“明天我会把他送回去。”

    我点点头,觉得它言之成理,我们蘑菇是比人更耐痛一点,横竖贱命好养活。

    可惜对方显然不信,只是冷笑了一声。

    “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笑声如魔音穿脑一般,我颅骨剧痛,忍不住用头去撞水泥地。

    我的意识始终如浮标般滑溜溜的,游荡在表层,此刻像是中了一箭,被一股巨力直贯到识海深处。

    绑匪。母亲。很疼。很饿。蘑菇汤。蘑菇。蘑菇汤。毒品。碎裂开来。数不清的小人在跳舞,它们手拉着手……光点像蜜蜂一样在筑巢。蘑菇!

    无数漆黑的碎片在湍流中回旋,我在急遽飙升的失重感中下沉,它们在我空荡荡的脑海中肆意穿行,无论如何也拼凑不成完整的画面。

    “陆医生,组织为你提供了足够的便利,那份被损毁的配方,现在还原到什么程度了?”

    “还差一组公式。”

    “我看不到你的诚意。”

    “的确还差一组公式。”

    我很疼,也很冷。

    对了,诚意。

    我父亲的诚意还没有送达。视频那头只有他冷冰冰的一句话:“抱歉,我已经不做这种生意,隔了几十年的合作,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看来是我的筹码不够重。”

    我开始挨饿。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想不起来了,那大概是一场充斥着毒蛇猛兽的梦,并非人世所堪。

    我晕头转向,突然被一股巨力拖行出去,贯在铁门上。

    我仰面看着白鹿,它在离我数步之遥的台阶上,皮毛如雪。

    那个老男人扣动了扳机。

    我的蘑菇汁漏了一地,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被蛀了个洞。

    我一时堵不上,只能用衣服捂着,以免因为脱水而瘪成蘑菇干。

    “现在还差多少?”男人问。

    它很长时间没说话。

    我听到它沉静而冷漠地说。

    “我从不说谎。”

    为了表彰它的美好品德,我把命奖励给它。

    第48章

    我死了。

    确切地说,我的肉身已被几颗子弹所洞穿,跟个烂柿饼似的,淌着橙红沙甜的流心馅儿。

    我跟元神出窍似的,懵懵地晃了几圈,旋即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我已经彻头彻尾地化作蘑菇,仰人鼻息而活。

    我是……我是在……

    对,我是在医院里,黏在培养皿的手背上,和他同甘共苦,尝那些恶心得要命的药末。

    我跟他一对眼,就发现这还是个熟人。

    长得像爬行类的哺乳动物,仅此一家。

    学名应该是周飙。真是冤家路窄。

    我吐得稀里哗啦,他还来捏我的菌柄。

    太讨厌了这个人。

    那厢夏小姐靠坐在长椅上,神色疲惫:“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我就把小煜扔到了部队里,结果不出几天,人就跑得没影了。我问你,是不是你接应的?”

    培养皿笑道:“我闲的?我俩再穿一条裤子下去,非得扯开裆不可。”

    夏小姐没说话,我注意到,她的膝上盖了一件外衣,两袖各有一道及肘的裂口,被黑红色的血液浸泡得一塌糊涂。

    连带她的裙子也遭了殃,她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平静地,抱着那件衣服。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傻逼弟弟的。

    仿佛上一秒,他还穿着这件外套,和我在棕榈树下接吻,他用手臂帮我挡着坠落的露水,转瞬间就只剩下了狼藉的血污。

    我在感情一道上,总是被捉弄的,大概情人应有假痴不癫的心与眼,而我只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糊涂虫。

    不过他如今也是真疯了。

    又或者他骗我骗得太入戏,还想扮一场疯魔给我看。

    我有点唏嘘。

    培养皿似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把那件衣服拿起来看了一眼。

    血淋淋的袖口正好垂在我的伞盖上,血腥味里混着清凉的梅子汽水味,冲得我直犯恶心。

    血都滴到我身上了,虽然我撑了小伞,但依旧避免不了被浸出了拇指大小的一块血渍。

    仿佛他在我身上签了字,画了押,对一切罪证供认不讳。

    我抖了抖小伞,身上热烘烘的,跟醉酒了似的。

    我膨胀了。

    培养皿一指头把我戳了回去,似乎感觉到我不同寻常的份量,还掂了掂我。

    他想灭我的口,防止我泄露他的行踪。

    我眼看他神色如常地嘲讽完傻逼弟弟,又避开医护人员的看护,以一个精神病患不该有的矫健身手,借助一根排气管,成功从医院翻出去了。

    他的大块头手下给他搞了辆车过来,他穿着病号服,手上绑着我,猛打方向,以一尸三命的架势飙车回了家。

    “老九,你看我像是信佛的吗?”

    大块头对着后视镜,略一迟疑,估计被倒映在里头的那双鳄鱼眼震慑住了。

    培养皿冷笑道:“那我就是信了这江湖郎中的邪。昨晚十一点二十,我看到他带着个口罩,出现在医院里。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打捞大巴。”

    “飙哥,您是说?”

    “去查。”他哑声道,握着方向盘的手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凸,“姓陆的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青天白日一副空棺材,糊弄谁?”

    他的情绪又如暴躁的齿轮般,发出咝咝的噪响,车轱辘几乎瞬间折射出了他坎坷的心路历程,我都怀疑他行驶在一大把棱角尖刻的碎玻璃上,油门每推进一格,玻璃刀就会咯噔一声,往轮胎中凿进一寸。

    他和汽车的零部件一起,被这条磕碜路剜得七零八落,漏了一地黑红色的汽油。

    他突然道:“谢辜不可能死。”

    这个命题很奇怪,但他说得斩钉截铁。我听了都有点懵,仿佛我在他心里都肉身成佛了。

    他突然振奋起来,给出了更加蹩脚的论据:“因为他不想死。”

    我的确不想死,但这并不是我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他被自己的逻辑链说服了,稍微松了松方向盘,虎口上一圈白惨惨的印子,方向盘浸了一层湿汗,像雾面一样,刻着几枚狰狞的手指印。

    他终于记得在红灯前停车了。

    斑马线上慢吞吞走过来个人,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估计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这天气还穿了条运动短裤,露着两节膝盖,冻得直缩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