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形容过这种绝望的无助:“我不是生来如此,我努力过、抗争过,但无论怎样努力也不能躲避命运,无论怎样抗争也不能改变命运,从而我开始知道,我对来自命运的惩罚无能为力,如何抗争也无能为力,便不再抗争,自暴自弃。”
听天由命。
即便是害怕明晃晃亮光的别鸣,潜意识里也希望能有一束阳光的温暖捂热冰凉的手,也希望能有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人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别鸣曾把自己的部分希望寄托在一个女生身上,他输了初中。而真心实意的第一次,他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希望全都押在了姜尔歌的身上,他惨败高中。他也曾将这两年里一点一点修补的玻璃心以祈求的姿态放在茂十一的手上,可这又是一次惨烈的败北。
他是真的害怕了,蛰伏依然是最安全的姿态。
“我们吵架归吵架,肚子饿了还是要吃饭的,不然都没力气跟我吵。”
茂十一把别鸣圈在怀里,双手微微夹着他的胳膊去舀牛肉汤,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双腿也盘起来。别鸣跟浑身上下没骨头,只一团软肉似的,好像只要茂十一松力,别鸣就会软泥泥地瘫倒在床上一样。
放在以前,这样暧昧的姿势和自身的小心思,还是会惹得别鸣脸红耳臊。但是现在的别鸣,如同丧失了人世间所有的欲望和情绪,只是淡淡回了一声:“我没跟你吵架。”
“啧,牛奶都凉了。不过这一层奶皮,营养可是最多的。”茂十一摸了摸碗,有些心疼,用筷子和勺子将凝结在上的一层奶皮小心卷在勺里,侧着脸看着送到别鸣嘴边,“我们先吃饭。吃完带你去看你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没想你这么早回来。”
别鸣回道:“住在这里也行。”
茂十一竟有种自己被翻牌的感觉,惊喜道:“你不回去了?”
“在哪儿都行。”
茂十一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从锅里边撇了几块肉夹到别鸣碗里。
林鹿说,抑郁症里最难涉及到的就是患者的情绪,尤其是在与油盐不进,将自己完全与自身外的世界分离开来的患者交谈。
因为他们完全不能从任何事物中感受到快乐,更无法想到任何能使他们感到开心的事物,甚至是对过去喜欢的事物无动于衷,拒绝所有的舒适和每一线光明。他们认为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对自己不利,都会给自己造成困扰。生活对于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目标和意义,自然界里所有的欢乐都不能在他们心底产生一丝涟漪。
别鸣现在就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该不该给别鸣的生活来一点刺激呢?
茂十一发愁,用筷子夹了一瓣橙子放在嘴里,心不在焉地咬下去,汁水大部分都喷到了别鸣的侧脸上。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别鸣打了个激灵,他轻飘飘地看了茂十一一眼,语气平淡道:“给我张卫生纸。”然后继续小口小口喝着番茄牛肉汤,对所有放进嘴里的食物都细嚼慢咽,再细嚼慢咽。
茂十一抽了张卫生纸,没有递给别鸣,自然而然地给他擦脸。
心想,就这么决定了。
饭后,茂十一把那盘橙子放在床头柜上,一手端着汤锅,一手端着牛奶出了房门。
“吨吨吨”地喝完早已凉掉的牛奶,看见公文正有气无力地趴在餐桌上,便大发慈悲地把他们两人剩下的汤汤水水渣滓肉片倒在一个瓷盆里,“哐”地一声搁在餐桌上,潇洒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顺便“贴心”地把瓷盆往公文正面前推了一推。
公文正坐直身子,心里还记恨着茂十一的无情,对着笑嘻嘻的茂十一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败给了飘着西红柿皮的番茄汤。
公文正在娱乐圈里已经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他胆子大得小小讽刺了茂十一一句:“你脸上是有求于我的优秀表情。”
茂十一也不反驳,只是笑:“你说你那个谁,那个简什么,现在在什么地方?禅东?”
“是禅东。”公文正重复道,“怎么?终于要帮我去找段方简了?哎呦,不是我说,你们的效率也太低了吧?明知道我离开你们什么也办不成,非得拖着,一来二去的日子,颁奖典礼说不定早就过去好几天了。我没出席不说,段前辈这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茂十一:“”
“还有啊,你们这个世界也真的是落后,我的手机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微信微博不能看,电话不能打,短信发不出去,破充电器也充不上电。不知道经纪人找我是不是要疯了,段方简也有可能给我发消息,我是他的配角,他很有可能发现我不在。”
一说到跟段方简有关的,公文正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茂十一维持着礼貌的假笑:“明明是你这傻缺玩意儿低级,靠着一支笔,啊呸,一支笔还好点,靠着噼里啪啦的键盘生出来的能牛哄哄到哪儿去?没称称自己的斤两,就敢对着泰山露大腿,可能死你了。”
公文正被茂十一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口番茄汤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又酸又涩。他东捞西捞好不容易找了块牛肉,嚼巴嚼巴硬给塞下去,才道:“猫神仙灵通,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茂十一笑道:“你不是对手机很有研究吗?我把我手机给你,你给我订两张票,明天就走,去禅东,找你的什么人去。”
公文正警惕地看着茂十一,被他笑得心虚,接过他的手机后依然觉得不安。
连自己要找谁都不知道,全程插科打诨地笑来笑去敷衍自己,也就是骂我那一段比较认真这个人今天一反常态,一上来就阴阳怪气的,肯定是有什么阴谋。公文正心想。
公文正轻而易举地就划开茂十一的手机,因为他连锁都不锁,里面的软件、信息一览无余。手机里什么都没有,跟刚恢复了出厂设置似的。
这个连手机都不会使的猫大仙,在这个几乎所有信息都靠这玩意来沟通、查阅的时代,就算是有阴谋,也不可能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谋划吧?脸上的表情把他出卖得分毫毕现,而且连个帮衬他的都没有,真以为自己叫他一声“老神仙”,他就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了?呵,可能死他了。
要么说演员就是演员么
公文正表面上笑得跟个天真无邪的小郎君似的,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都纯洁得能滴出水来。
实际上,他的内心戏足得很。不仅会拐着弯儿地骂脏话给自己出气,还要带着身为演员的骄傲,能想起几个成语,就用几个成语。
茂十一看着公文正对自己的手机进行了一系列的操作,乱七八糟地看得自己头疼,便愉快地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对手机很有研究”的公文正,屁颠屁颠地回房间找别鸣去了。
别鸣现在就是一湖死水,死水周围百年无风。
那他怎么做才能让这湖死水微澜,甚至是沸腾、咆哮呢?
嘿嘿。
当然是往里面扔石子了。
条件允许的话,扔几个手榴弹,投个□□啥的进去也行。
茂十一暗戳戳地计划着自己的计划,心想只要别鸣睡着了,就把他搬上说走就走的旅途。等他睡醒了一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脑袋尚未反应过来时,“噔噔”,surprise!
茂十一就不信了,这时候,他这湖死水还能不微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禅东”这个地名,是我自己编的,如果真的有个地方叫这个名字,那绝对是我学识浅薄
☆、第二十五章活下去的理由
茂十一从来不知道外出旅游还需要收拾行李的。
自己本来就是千年的单身猫一只,就是从浮春山来到人间生活不也什么都没带吗?光溜溜地来了,依旧活得滋润。
姜尔歌跟看怪物一样看着茂十一,发出了十分不屑的一声“哼”,心里想着陪在别鸣身边的竟然是跟山顶洞人没多大区别的蠢蛋,鼻尖上就一阵一阵地泛着酸。
别鸣让他留在家里。
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茂十一对着别鸣嚼耳根子了。
别鸣刚说完让他留在家里,茂十一便护犊子一般站到别鸣身前,得理不饶人似的又道:“让你留在家里是因为信任你。你想啊,房东走了,可是这些的房间还外租着,必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守护基地安全吧?家里水晶造袭了,你还有心情去偷塔吗?肯定没有吧?所以啊,老弟,你任务艰巨。”
茂十一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嘴角,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姜尔歌的肩膀。
没办法,别鸣都这么说了,自己再说什么可能就只会给别鸣带来不必要的烦恼了。
别鸣的心里状况不是很好,出去玩玩,换一个全新的环境,说不定会抑郁有所改善。幸福长久的小两口,有一个主外,肯定就有一个主内。自己也不是不能在家里做他的后盾,就是就是看着茂十一那副嚣张得意的面孔,总有种自己被阴了的赶脚。
姜尔歌在胡思乱想的间隙,还不忘仔仔细细地给别鸣整理了一个行李箱的衣物,冬日保命用的暖手宝,旅途必备的证件袋、充电宝和洗漱旅行装,怕别鸣旅途无聊还放了几本有趣的小说,手机里正缓存着几部电影,紧急联络人设成自己
保温杯来一个,休闲零食来一打,各类水果片见过啥的维生素来一波
姜尔歌揣着一颗操不完的心,盯着冰箱看了半天,什么都想往别鸣的背包里塞上一点儿。
因为在这场旅行中,别鸣唯一的职责就是带着自己的脑子,跟着茂十一。所以行李箱归茂十一提,书包归茂十一背。
说起来茂十一也是个单纯的生物,他觉得姜尔歌拼命往包里装东西一定是在报复自己,给自己赠负重,于是在临出门前把包里的诸如书、杯子、果干、饮料之类的东西全都扔房间地板上了。
轻装上阵。嘿嘿。
上午离家,姜尔歌在别鸣耳边千叮咛万嘱咐,撇眼瞄见了茂十一背后空扁的包,没反应过来。直到送着两个人出了小区,坐上出租车,姜尔歌才盯着那绝尘而去的后备箱,恍然大悟地想起了那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
可是一切都晚了。
就像现在他和别鸣的过去,再美好的曾经也抵不过岁月的冲刷。
一切都晚了。
别鸣的背包拉链上挂着一只蜘蛛侠的玩偶,影就附在上面。茂十一的耳朵上吊儿郎当地挂了一支圆形耳环,吸铁石吸上去的,再有他的法术加持,掉不下来。公文正附在他右边的耳环里,闪着银色的光点。
公文正办事不仅利落,而且周到。
来回机票、旅馆、景点统统订好了,顺手查了公交路线和当地好评如潮的美食,上到高档酒店,下至路边小摊。茂十一在路上罕见地夸他“优秀”,并且格外真诚地表示,除了段方简的信息,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他查不到的。
呵呵。
公文正觉得茂十一不单是夸奖他这么简单。
别鸣一路上看着窗外,脸上淡漠的表情一直没变。
他同意跟茂十一去禅东,来一场所谓的散心旅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答应了茂十一会一个真正的游客那样,享受这次原不在计划内的旅行。
茂十一看在眼里。
因为担心别鸣,茂十一在他出院后就一直强行跟他睡在一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