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朝暮歪着头听了听,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哦,这样啊。”茂十一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了声“谢谢”转身欲走,却被想跟他多说些话的韩朝暮拽住了袖子,茂十一立刻笑道,“小姐姐还有什么事要叮嘱我吗?”
韩朝暮点头,将垂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目光神神秘秘地四下里看了看,才靠近茂十一,右手挡在嘴边小声说:“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好奇心上到二楼去,不管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都不要上去。我听说上面的房间好像是死过人,不干净,也不安全。”
茂十一配合着韩朝暮的神秘感,八卦地弯腰,跟她小声讨论:“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房东不肯下来跟我们一块住在一楼?”
“你刚来,不清楚。我们这个房东,精神上有点问题,不爱跟人打交道,神神叨叨的。我是因为有一次补交房费才去的二楼,正巧听到他跟别人说话,才知道二楼死过人的。房东平时就很少外出了,而我更是从来都没见过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总觉得毛毛的。”
韩朝暮说完,怯生生地往二楼看了一眼。
茂十一的脸色阴沉不少,与韩朝暮对视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敌意:“既然这么吓人,小姐姐为什么还住在这里?”
韩朝暮摊手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道路上最忠诚的接班人不好意思,我最近在准备考研,政治题看多了。我是觉得房主他人挺好的,周围环境既好又安静,而且房租也便宜,对于我这样的考研党来说,再没有性价比更高的地方了。”
“那我就祝小姐姐考研顺利。对了,我房间里有好多箱牛奶,小姐姐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要,学习太累了,皮肤会变得又老又干,还容易长皱纹。”为了报答韩朝暮的有问必答,茂十一皮笑肉不笑地给了她一点儿十分“贴心”的小建议。
韩朝暮:“”
这位绝对是直男。
维持着最后一绺的花痴精神目送茂十一离开,韩朝暮“嘭”地一声关上房门,掏出手机立刻下单了两箱纯牛奶和自己一直没下定决心买的补水面膜。
韩朝暮立志,从今天起闭门不出,直到下一次出现在这个美少年面前。自己一定要光彩照人地闪瞎他的美瞳眼,为自己的青春年华争口气。
茂十一往二楼走的时候将玻璃杯随手一掷,尚且装了半杯牛奶的杯子凌空飞起,平稳地落在客厅茶几上。
普通人听不见楼上的拍打声,那作恶者,一定不是人。
☆、第三章他只想苟且偷安
作恶者的目标是别鸣,但是这么多年了,别鸣毫发无损。这么说来,他得到的情报好像还比较准确,这些妖物并不是想要加害于别鸣,而是想要向他寻求帮助。因为什么呢?因为别鸣能看见他们,还是因为他们知道别鸣眼睛里的是他的尾巴?
茂十一自恋地思来想去也想不通,自己的尾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
拍打某物的响声依旧不急不缓,隐约能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不停念叨着“放我进来”、“让我进去”、“求求你了”之类恳求的话。
虽然这些话在自己听来无关痛痒,但若是别鸣,他一个人类,现在一定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吧?
真想不透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别鸣,开开门,是我,茂十一。你看见的我都能看见,你听到的我都能听到,你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茂十一天生懒散的性子,他打了个呵欠,好脾气地拍打着门,柔声细语地想要安慰他,“你忘了吗,我是阴阳师,我可以”
“滚!”
是一声极为严厉的呵斥。
茂十一一怔,不知道别鸣是在叫他滚,还是在叫那个“他”滚,无奈,只得用更加温和的语气道:“别怕,我知道你在被什么给困扰着,我能”
“滚!滚!我叫你滚!我告诉过你不要来二楼,滚啊!滚!”
茂十一拍打着房门,那个人在阳台拍打着落地窗,两种声音一左一右地交叠在一起,像是两个巨大的音响分别位于别鸣的左右两侧。别鸣无处可逃,唯有蹲下身来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毫无帮助地幻想自己身在嘈杂的广场上。
“救救我吧,带我离开这里,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离我远点,越远越好,别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别让他们发现你,别让他们伤害你”
这两个声音同时在别鸣的脑海里咆哮,别鸣越是想静下心来,它们叫嚣得便愈加厉害。
“别吵了,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
别鸣几乎哭泣着。
为什么他会遇见茂十一,为什么这个人莽莽撞撞地想要窥破他的秘密?如果没有这个人,自己也不会这么纠结痛苦。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恐吓,“他们”又不会真的拿自己怎么样,只要撑过这一段时间去,他就能换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位奇怪的阴阳师来打破这种平衡?
他不想冒险,更不想别人为他冒险,他只想苟且偷安。
很显然,茂十一不是这么想的。
自己好心好意来帮他解困,可别叫唤这个小家伙,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不仅叫他滚,还叫他滚六遍?!真的是是不可忍,孰更不可忍!
有生以来,茂十一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狗血喷头地呵斥,当即便炸了毛,修剪圆润的十指指甲瞬间变得又长又尖,嘴里的小尖牙也冒了出来,本就异样的瞳孔于眨眼间幻成竖瞳。作势要破开房门直冲而入,辛好茂十一还知道顾忌人类社会的规则,关键时刻压下了心中怒火。
他的食指轻巧地一弹,别鸣从房间里面上的锁,就这么被茂十一破开了。
茂十一双手插在口袋里,微抬下巴,目空一切,长腿一抬,霸气十足地踹开了房门。
别鸣的房间很黑,但茂十一是猫妖,一双妖瞳在黑暗里看得比白天还要分明。他的目光施舍一样飘到别鸣身上,而别鸣微张着嘴正与他四目相对。茂十一心中狂喜,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怎样?是不是本喵帅得石破天惊,以至于惊得汝之庶人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一开始,别鸣确实被茂十一给惊到了。
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房间里会出现除他之外的人,也从未想过这扇门会被除自己以外的人打开。这该是怎样的一副旷世奇景?就连别鸣坚硬如石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塌陷了一块,坠入从未见底的万丈深渊中去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别鸣才被阳台上传来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他迅速起身,快步冲到茂十一身前,一边凶神恶煞地推搡着他,一边眼眶湿润地说着“请你出去”。
以别鸣现在的情绪,茂十一觉得现在不是跟他讲道理的最佳时机,而且,若是再任由他这样喊叫下去,只怕会吵到一楼的那些住客,让他们察觉到什么。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该出手时就出手。
一只手捂住别鸣的嘴,一只手紧扣着他的背,茂十一闪身进了房中,后背一撞房门,门后的锁适时落下。别鸣更加奋力地挣扎,“唔唔唔”地抗议,但他的力气毕竟与茂十一相差太远。茂十一想要把他领起来,就跟领小鸡仔一样轻松。
“都说我会帮你处理。”茂十一抱怨,并虏着别鸣往落地窗方面走,“怎么就不信我一回?嗯?”
别鸣梗着脖子,倔强地抬头看他,此时的眼神异常坚韧:“唔唔唔!”
“你说什么?”茂十一故意逗他。
“唔唔唔唔!”
“不要开窗?”
“唔!”
茂十一扳着别鸣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与自己一样面对着被厚重窗帘藏起来的落地窗。他不再捂着别鸣的嘴巴,而是将两条胳膊从别鸣身后穿过落在他身前,牢牢地将他箍在怀里。
反正也挣脱不了,别鸣就没再吵闹,而是把头靠在茂十一的胸膛上,毫不客气地将自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竟意外觉得安心。
茂十一用下巴蹭了蹭别鸣柔软的头发,似是觉得舒服了,便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属于猫咪的慵懒。他半眯双眼,微笑着故意拉长了尾音:“谁告诉你我要开窗了?我只是想”
别鸣仰头看他,难得满心装着好奇:“你只是想什么?”
茂十一“呼呼”笑出了声,一抹诡异的亮色闪过妖瞳。
将这个房间完全隔绝出来的窗帘像是受到了一股向左右拉扯的大力,刺目的阳光一股脑地涌进了别鸣的房间,涌进了别鸣的双眸里。
别鸣紧紧闭上双眼,一滴眼泪陡然从眼眶滴落。
从这以后,别鸣会经常性地一个人陷入深思,思索自己那时的一滴泪中究竟包含着哪种深意。
是因为害怕落地窗外的妖怪,是恐惧自己辛苦经营的桃花源被人闯入,还是一无所有的内心世界里忽然挤了一束光进来,亦或只是简简单单地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痛了眼睛?
他一直想不通,更不好意思去请教茂十一。
茂十一也不见得能懂
感受到别鸣全身不由己的战栗和下意识的挣扎,茂十一将他搂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手臂支撑着他往下坠的身体,迫使他不得不站着面对视线里逐渐清晰的妖怪。茂十一像是在安慰入睡的婴孩,手掌轻缓地拍打在别鸣的胸口上,一下接一下,直到别鸣筋疲力竭,再挣扎不动。
茂十一抱起别鸣,将他放在床上,用指尖一点点地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声轻如耳语:“我只是想拉开窗帘而已。”
你以为你只是拉开了窗帘,但你却真真实实地打破了我的世界。
窗外的妖怪还在拍打着落地窗,她请求:“放我进来吧我不会伤害你们,让我回来,求你求你”
声音凄切,言辞哀婉。
别鸣躺在床上,心情平复下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将深藏多年的信任那么轻易地交付给了茂十一,交付给了第一天相见的陌生人。但是茂十一却背叛了他,就像离开桃花源的那个人转身便将两者间签订的秘密告知了太守,虽是情理之中,别鸣亦感觉不可原谅。
这个人不过是给了他一张银行卡,顺嘴说了一句暧昧的话而已。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他?因为他是阴阳师,所以潜意识里觉得他是安全的、可靠的?
茂十一不知道别鸣的心猿意马,他走到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窗外的妖怪,把右手贴在窗上,语气里满是不屑:“依靠不洁手段拥有生命的杂种,还没有资格伤害我们。”
别鸣躺在床上,偏过头去看茂十一和那只妖怪。
因为背光,那只妖怪的脸看不真切,只看得到无风自摇曳的宽袖长裙,以及一头长而卷的白发。茂十一的剪影兀自清晰,轮廓清朗。
他说,我们。
他说,没有资格伤害我们。
别鸣望着茂十一出神,眼角有泪,顺着侧脸流入鬓角,一句简单的“我们”,就将别鸣感动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