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垂了垂眸，他手脚上的铁链又往里收了收，卡得他动弹不得。
“清醒了，大人？”夜尊在他面前站定，银色面具下的眼神带着一贯的嘲讽：“我刚才似乎听见你在喊谁的名字。怎么，都到这地步了，还是念念不忘那个昆仑？”
沈巍皱眉：“别喊他的名字！”
夜尊冷笑一声，长鞭甩出，在沈巍的锁骨上炸响开来。一声清晰的骨裂声让他死死咬住了唇。
“废物。”夜尊的鞭子狠戾地落下：“就因为他的一句话，你彻底丢下鬼族，当年我半死不活地寻到昆仑山脚，你却不管不顾地将我赶走，呵，我的哥哥，你沾了他的光，你成了黑袍使，你被提了神格，大封重建后你可以在外面逍遥自在，那么我呢？！我被关了一万年！哼，你在三界，我在大封，你当牢头，偏偏我要做囚犯！凭什么？凭什么是你守着我不让出来！你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我只能东躲西藏，因为我的一句话，你竟然真的想杀了我！凭什么？！”
随着最后一句嘶吼 ，一鞭贴着颈部甩去。沈巍下意识地偏过了头，这一鞭擦上上衣，撕开了他的领口，露出了流光溢彩的昆仑魂火。
夜尊盯了一阵，伸手欲去摘下。沈巍厌恶地避开：“别拿你的脏手碰它！”
“呵，”夜尊嗤笑了声：“你的手就很干净？”他用鞭稍指了指沈巍，一抹鲜血蹭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你当年进入大封四下寻觅，我以为你来找我了，结果你只是为了收集这玩意儿。呵，我的好哥哥，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们鬼族在不见天日的大封内唯一的光亮？你把这些光一点点全都收走了，我追着你想抢回来，却被你以炼魂鼎镇压万年。你如愿了，现在你还能将这团魂火挂在脖子上，你想过我吗？你想过我在黑暗中，是怎么过的每一天的吗，啊？”
又是一鞭落在沈巍的颈上，却被魂火甩开，激起了一串火花。夜尊起伏着胸口，拿着鞭子指了指远远张望的那群幽畜：“你知道我每天是和些什么东西在一起吗？你看看，这一群只会吞噬的东西！！”
他越说越怒，鞭子不停落下，溅起一阵阵血雾。不一会儿，沈巍便又悄无声息地垂下了头。
夜尊凝视了他一会，抬手朝着他已经断了的锁骨刁钻地又落下一鞭，剧痛果然唤醒了沈巍，他凝着血珠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了眼。
“夜尊。”他哑声喊道。
举鞭的手顿了顿，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云澜……在哪？”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对方，鞭子更为凶恶地抽了下去，一道道鞭伤已深可见骨。
“他在哪！”沈巍似乎对全身的疼痛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夜尊：“我不许你动他！”
回应他的是一阵失控了的大笑。
夜尊喘着气停下手，将滴血的鞭稍指了指他。
“你看你现在这样，你这个废物，我手下的任何一只幽畜都能活撕了你。到了这地步，你还想着那个凡人。对对，你是该去想，毕竟那个人曾经是你的昆仑，对吧。黑袍大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来之前，告诉了他，让他来大封找我。你猜猜，我为什么要让他过来？”
沈巍咬牙切齿：“我不许你动他！”
夜尊大笑：“蠢货！”
沈巍喝道：“夜尊！”
夜尊的笑已经有些神经质了：“对对，你提醒了我，只要拿住赵云澜，一切都好办了，毕竟他是你唯一在乎的人对吧。来，哥哥，我告诉你我的计划。我要让他带着镇魂灯过来，加上你的山河锥和功德笔，我要让四圣重出。呵，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会去掀翻大封，毕竟大封迟早都会崩了，我要四圣是为了重建大封。沈巍，你别忘了我手中有着盘古巨斧。你的斩魂刀唯一斩不断的东西就是混沌，而我的巨斧可以开天辟地！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在亲眼看着你守护的大封破裂，看着天地混沌一片。我要让大不敬之地翻涌而出，然后再把一切肃清——对对，我要再次劈开一个天地，这个天地只属于我们鬼族，我要把三界的一切都送入大封，再用四圣给你们牢牢加固。呵，从此天路断绝、轮回不再，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来评判我们鬼族的对错是非！哥哥，你放心，只要你们乖乖地把圣器交给我，我绝对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他，我会把你们都送入大封，让你们在暗无天日的大不敬之地尝一尝我受过的滋味。毕竟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无论在三界还是在大封，你都会满足，对吧。”
夜尊尖锐的笑声吓得旁边的幽畜又一连后退了几步：“自此之后天翻地覆，三界只有鬼族，而大封镇守着那群原本呆在三界的废物！哥哥，这才是我们鬼族，至此之后，我夜尊，天地人神 ，皆可杀——”
随着最后一句话，夜尊的眼中射出灼灼寒意，一股汹涌的、无法抗拒的戾气从他身上涌出，他白色的披风在无风的大封前扬起，充溢着说不出的邪性。
沈巍沉默地打量了他好一会：“这么说，你是和地界商量好了的？那么地君有没有告诉你，镇魂灯根本不在赵云澜手中？”
夜尊的笑声停了下来：“什么？”
沈巍：“镇魂灯本来就在地界，只是你拿到了也没用。镇魂灯早就没了灯芯，四圣根本没法重出。所以大封才会早就有所松动。不然你以为，你会这么容易出来？”
夜尊：“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巍噬了噬唇：“镇魂灯芯，本来就是昆仑的一簇心头血。当日云澜在昆仑山上以指尖血炼出功德笔，地界早已虎视眈眈。他们没想到昆仑血经历了万年的轮回转世还有着神力。你真以为地界愿意听你的，让大封破裂 ，鬼族横行？地界借你引开我，为的就是去对付云澜。呵，你真以为你运气就那么好，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话音未落，夜尊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沈巍偏了偏头，被喉头涌出的血呛了几声：“咳，呵，我不妨再告诉你，镇魂灯就在地君殿后，你若是不信，不如亲自去瞧瞧。”
他接上夜尊的眼神，低低冷笑了声：“地界若是复燃了镇魂灯，你觉得他们是想着联合三界对付鬼族、加固大封，还是随着你的意思重建大封？”
这一句话让夜尊的脸变得苍白。他狠狠瞪了沈巍一眼，将鞭子甩在地上，转身匆匆离开了。
云澜。沈巍略显疲惫地闭了闭眼。等我过来。他挣了挣手，努力想挣脱铁镣，却不想铁链猛然一收，背上的冰锥撞击上坚硬的石身，再次狠狠地插入了后心。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后背喷出，沈巍急促地喘着气，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溃散。他咬着牙再挣起了身体，随后又被铁镣给紧紧按了下去，他徒然地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手腕处被磨得血肉模糊。后背的鲜血让他不自主地贴着石身下滑，心底那阵刺骨的寒冷开始向全身蔓延。
云澜……等我……
沈巍垂下头低呓了声，寒意继续深深地往心口侵蚀，他感觉自己在一个暗不见底的冰窟之中不停下沉。
突然，胸口生出一阵热流，生生阻挡住了不断侵蚀的寒意。
那是云澜的镇魂令。
沈巍的睫毛颤了颤，他冰凉的手脚开始有了些微的暖意。胸口的镇魂令将融融的暖意荡开来，尉贴着他的五脏六腑。渐渐地，他觉得全身各处的寒意被推回在后背重新凝成冰锥，又被镇魂令带来的巨大力量给慢慢推出了体外。
就在冰锥落地的同时，沈巍的手镣脚铐也刷一下落在了地上。
赵云澜赶到大封入口时，看到沈巍正费力地从三生石前站起，他的身上还穿着那套诡异的黑服，只是已经被一道道撕裂开了，露出了凝着黑血的狰狞鞭伤。
赵云澜冲过去扶起了他：“沈巍！”
沈巍猛地抬起了头，他笑了下，又死死攥住了赵云澜：“你来了？你没事了？”
赵云澜的手臂被攥得生疼，但他只是上下打量沈巍：“你怎么了？夜尊打你了？！后背怎样？伤得重吗？”
沈巍这才低头看了眼自己：“我没事。”
他闭着眼将赵云澜推在一边，过了会，赵云澜就看见他全身的伤口都在迅速愈合，身上的黑衣也换回了原先的蓝色风衣，不到片刻就完全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赵云澜：“你的神力恢复了？”
沈巍点了点头：“镇魂令连通着功德古木，将三生石的束缚给解了。”
赵云澜转头看着三生石旁的功德古木，那棵将死未死的树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两三颗新芽，在沉暗的大封前散发着融融的绿意。几只刚才还对赵云澜虎视眈眈的幽畜都不由得被这绿芽给吸引去了注意力，此刻正歪着脑袋打量着功德古木。
赵云澜：“这是？”
沈巍：“我也不知道，只是这功德古木自从被女娲插入大封后从未发过芽，如今大概是昭示着什么吧。”他握了握赵云澜的手，解开风衣将他裹了进去：“你怎么不穿外套，冷吗？”
赵云澜看了眼沈巍，他的眼镜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短发上还凝着几点血迹，但眼神却灼灼发热地看着自己。合着温暖的风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
赵云澜道：“刚才妖族来了，地君退回了地君殿，我赶着来见你，就……”
一语未了，沈巍紧紧地将他揽在了怀中，勒得赵云澜几乎喘不过气来。
赵云澜不再说话，他感到沈巍的呼吸声在耳边一轻一重地响起。
过了好一会，沈巍才松开了他：“地界太冷，我带你回去。”
赵云澜：“好。”
沈巍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着。甚至连浮出忘川水时，他也忘了给赵云澜擦一下濡湿了的头发。
他都知道了。沈巍在心底想着。赵云澜知道之前自己一直刻意瞒着他什么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在三生石前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赵云澜已经被地君给抓了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赶不及去救他。他在那时感到了一阵冰凉的麻木，一种类似于当年眼睁睁看着昆仑消失在自己面前的那种无力的绝望。
无论如何，他活着就好。沈巍就在赵云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刹那突然释然了起来。他可以承受云澜见过他最不堪的一面后的厌恶、识别他费尽心机隐瞒了之后的暴怒、窥见他心底深藏已久的秘密之后的轻视。只要他活着就好，就如同当年的小鬼王，他只需要天地间存留着昆仑的一缕气息，哪怕千万年只能呆在黑暗的地界，哪怕只能压抑又刻板地与他公事公办地见上一面，他能知道昆仑还活着，就好。
他一直害怕，但却在见到云澜的那一刻什么都不怕了。他知道云澜什么都知道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出身，也不计较自己的隐瞒与谎言。沈巍看着穿着自己风衣的云澜，这人正站在忘川水边望着地界，他是一个凡人，但沈巍眼前却渐渐浮现了万年前站在昆仑山顶的那位青衣男子的身影。这两个身影开始慢慢重合。
昆仑。你说过，虽千万人，吾往矣。
赵云澜指了指地君殿，对着沈巍说道：“你看。”
沈巍也抬眼望去，地君殿上方黑云密布，隔着这么远也能听见一阵阵打闹声传来，时不时还能看出几个阴差慌慌张张地狂奔而出，不用说，大概是夜尊为夺镇魂灯，已经对地君大打出手了。
沈巍噬了噬唇：“咎由自取。我们走吧。”
赵云澜不知道夜尊也在里面，他只是觉得这地界的报应来得真他妈快，于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打算和沈巍转身离开。
也就在这时眼前银光一闪，夜尊突然挡在了他们面前。
沈巍轻轻挑了下眉：“怎么，闹翻了地君殿还不够？”
夜尊冷笑：“那群魑魅魍魉，我从没把他们看在眼里。”
沈巍：“很好。想必镇魂灯你也看到了，怎么，还是妄想要掀翻天地？”
夜尊伸手，一柄黑色的巨斧出现在他手中。
他道：“赵云澜可以走，沈巍你留下！”
沈巍厉声：“你要做什么！”
赵云澜也轻笑了声：“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夜尊：“你对我有恩，我不会杀你！沈巍，镇魂灯果然没有灯芯，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他，又何必告诉我灯芯的来历？呵，我不要四圣了，你别忘了我还有盘古巨斧，就算没有四圣，我也能将这三界搅个天翻地覆！”
沈巍道：“没有四圣固定大封，你就算劈开了你要的天地，终究还会合为混沌。何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