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痴人多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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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挚并没有说出定情的话,做出定情的事,他当然不好意思,而宗韶也相当矜持保守,好像只要两人在一起相陪相伴即可,并无亲近狎昵需求。

    原来简意说的竟是真的,宗韶只想寻知音,别人却以为他要断袖。

    那些床头的书……也许只是好奇吧。

    陶挚强令自己将那些心思压下去。虽然日常两人肯定会拉扯推扶,碰手挨肩,但宗韶总是清爽得若无其事,陶挚也就告诉自己绝不主动,否则若真的只是误解,该多难为情。

    陶挚刻好了那枚皇上赏赐的羊脂玉,宗韶挂在颈间。作为回报,宗韶送了陶挚一枚红玛瑙吊坠,亲为他挂上。

    当宗韶的身体贴近陶挚、气息可闻的时候陶挚免不了心跳脸红,可宗韶的神情非常自然,虽亲切亲近,并不见一丝暧昧情`色在里头。

    朋友,宗韶只将他当做朋友。

    陶挚觉得有点痛苦,他已经成长,而宗韶仍停留在原地,清淡无辜。

    日常雕刻写字抚琴练武之余,宗韶让陶挚参与王府管理。初始陶挚并不上心,但宗韶说,只有有了管理权,这些仆人才会真正听从尊重你。陶挚感谢宗韶的用心,接过了宗韶交与的玉印、令牌和大串钥匙,果然从此王府仆从对他的态度大不相同。

    渐渐陶挚喜爱上了这些事务。他自幼生活单纯,与人事接触甚少,王府人日常用度、对外往来正是最真实不过的生活,为他打开通往世态人情的门,且有宗韶指点教导,稳妥安全又识见丰富。

    陶挚本是单纯、热闹、快乐的性子,与宗韶的冷清、淡泊、疏离不同,皇亲国戚婚丧嫁娶人情往来以前宗韶是能免就免,陶挚却是乐陶陶的热情指派府内总管参与,如此礼尚往来渐多,事务渐繁,陶挚越发乐在其中,宗韶就望着陶挚笑,每一样都赞他办得好。

    看视酒窖时,对着品种纷繁的藏酒,陶挚想起白栩说的“有我的酒就有你的”话,不由失笑。宗韶待人心诚,不知当时与白栩在府中是怎样光景,又因为什么分崩。

    这日宗韶被传去宫中。陶挚左右无趣,忽想起宗韶卧房抽斗里的那些书,心里到底忍不住,悄悄到卧房找看,哪知抽斗空空,全没了踪影。陶挚好笑,不甘心,再去书房查找,找了一会儿,明白宗韶定是都藏起来了,断不会在这些显眼的地方被自己看到,便收手上了画楼。

    他想看那幅画了。

    忽然发现他到王府五个月来竟是第二次上画楼,以前虽说过几次向宗韶学画,宗韶答应着,但不知怎的都没落实,被别的事混走。

    陶挚站在樱花画前,看宗韶笔下的自己。陶挚素来敏感,一直觉得宗韶是不想自己看到这幅画的。为什么呢?本应该是很讨喜的事情。

    陶挚转头,觉得室内少了什么,再一想,是墙边那一溜箱子,十个楠木箱子,开盖的一个和关闭的九个,皆不见了。

    应是被宗韶藏起来了,与那些书一样,不想自己看到。

    箱子里是什么呢,那开着的箱子里面隐约是字画——难道同那些书一样——陶挚莞尔,又有点脸红。

    他想看那些书和字画,心蠢蠢欲动。

    方好这会儿宗韶不在——可是自己这么管理王府,每间屋都走到了,那些箱子被藏到哪儿去了?

    陶挚问负责书房的仆人,仆人答:“箱子几个月前王爷命抬去了库房,还有一些书,都是小人经办的。”

    陶挚命仆人带自己去库房。

    库房的东西他心里有数,哪里有那些箱子!

    谁知库房竟是有里间的,陶挚曾以为是墙壁,推拉开,里面还有一间屋,整整齐齐排列着画楼那十个大箱子,此外还有别的箱柜等物。

    原来宗韶的秘密都在这里。想宗韶也是心大的人,密室不上锁,箱子也无锁,怪不得仆人顺顺当当带自己进了来。

    陶挚打开近前的箱子,里面是满满的层叠的画匣,打开画匣,展开绢画,画上,简意在向自己灿若朝阳的笑。

    陶挚一幅幅画展开,每张画都是简意,笑的,闹的,远的,近的,坐的,站的,骑马的,射箭的,赏花的,品茶的,醉酒的,酣睡的……

    陶挚一个个箱子相继打开来,每个箱子都是满满的画匣,打开每一个画匣,里面的画都是简意,从稚气的十龄童成长为二十岁洒脱公子。画皆盖有小痴印章,标注日期,是宗韶笔迹,原来每天一幅画,每年集一箱,十年的时光,十年的简意。

    ☆、人间有爱的感觉真好

    最后的箱子里只有三层画匣,画的时间停在玉泉山酒会前一日。上面放了一些书,皆包着蓝色的皮,是宗韶床头的那些书,书页都卷了,应是宗韶常看的,但陶挚对那些书已经没有翻开的兴致。

    他与宗韶朝夕相处已七个月了。除了那日画昙花,宗韶再没画过自己。

    是,有那幅樱花图,挂在画室的墙壁上。

    除了学画,陶挚自己只画过一回画,画王府里的花和树,他清楚记得自己画的时候心中是怎样的情意,所以,这些画,这近十年的时光,宗韶对简意是怎样的情意?

    简意对宗韶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呢?”那一定是因为他没有看到这些画。

    画楼无门,画箱无锁,简意竟然没有看到。所以宗韶画了一幅樱花下的自己,挂在墙上,让简意看到,让简意去成婚。

    因不是真心,所以没有向自己展示的乐趣。

    所以画了一幅昙花图,弥补自己。

    简意曾说:我是真心想成全你们,就是心痛。

    简意成婚前一日,拜托自己照顾喜宴上的宗韶,虽然宗韶没去。

    宗韶说,简意曾劝他来寻自己,做朋友。

    简意是家中独子,不得不成婚,就安排自己结识宗韶,陪伴宗韶。

    这样的情意。

    他们都只要对方好。

    宗韶最初对自己说的是:你陪我三年可好?

    宗韶从不对自己亲昵。

    宗韶不想让自己来王府。

    来了,也不想自己住下,要自己去道观寺庙住。

    宗韶对简意说的:“我喜欢上陶挚了,我想用一生来陪伴他。”原来只是为了安简意的心、绝简意的念。

    却被自己当真了。

    他们两人一直在心中深爱,只是不得不分离。

    陶挚将箱盖一一合上。他觉得自己还好,虽然心在颤,手有些抖,身体开始不能控制的哆嗦。

    陶挚镇静地锁好库房,慢慢走在王府里,屋宇轩廊,皆静默肃立,他不知道这个地方他还怎样可以呆下去。

    他任泪在眼眶里溢满,然后对自己笑一笑。宗韶说过了啊,三年可好?三年后你就成年了,再做决定。

    陶挚擦去泪,对跟着的仆人说:“告知你们王爷,我去宣阳长公主府了。”

    陶挚再走到街道上时,觉得空落落的。从没有一刻,觉得此身这么飘如浮萍,单薄孤弱,一无所有,一无所寄。

    路上的人都在惶然议论着什么,发生大事的样子,陶挚不关心,木然地走进宣阳长公主府。

    这才知道,前方战报传来,与南梁交战的五万大军因贪胜冒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尸体被抛入长江,塞了江流。从领军的元帅到军官士兵,无人生还。

    陶挚震呆,看着那些人的不信、惊恐、哭泣和哀嚎。简岱和宣阳长公主都不在府中,去了宫里。

    所以今日宗韶被传入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陶挚一时不敢相信,简意!

    忽然就想到宗韶,宗韶如何接受这变故,此时是怎样的悲痛绝望?

    陶挚呆立一会儿,猛然明白,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在宗韶身旁,陪伴他,安慰他,否则宗韶怎样走过这锥心彻骨的悲痛?

    陶挚急跑至宫门口,怕接不到宗韶,还好福王的马车在那里,陶挚到的时候,随从们皆惶然地看着他,说:“简公子出事了。”

    陶挚点头。

    皇宫里陆续有人出来,每个人都面带悲凄。终于宗韶出来了,脚步虚浮,目光茫然,陶挚立即赶上去,扶住他手臂。宗韶看着陶挚,如受伤的孩子见到了亲人,眼中的泪倏然流下,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陶挚搀扶他上了马车。宗韶掩住面,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他的哭声压得很低,更是让人难受,陶挚红了眼眶,揽住宗韶,用力地拥住他,用自己的温暖给他力量。

    宗韶终于渐渐止了抽泣。

    陶挚感受得到宗韶在拼尽全力压下哭声,他倒宁愿宗韶放肆地哭出来,别这么压抑自己。

    陶挚扶了宗韶入卧房,宗韶虚软坐在窗前榻上,木呆呆的,泪无声自眼中流下。陶挚坐他身边,悲悯地拥揽住他,命仆从退下。

    宗韶哭出声来,依旧很小声的,控制不住的呜咽,心碎肠断。陶挚陪着落泪。他用绢帕给宗韶拭泪,待绢帕湿透了,就用衣袖给宗韶擦。宗韶不住的哭,无尽的泪。

    宗韶没有说一句话。

    时光悲哀地过去,宗韶一径的哭,直到昏昏沉沉,头无力向后倚靠在软垫上,陶挚爱怜地看着他,不知怎样安抚他的伤痛。

    宗韶闭着目,泪仍自眼角滑下,脸上满是纵横泪痕。陶挚的衣袖已湿透了,这么冷的天,陶挚怜惜地看着绝望的宗韶,终于忍不住,那一刻魂灵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低头用唇吻去他脸颊上的泪。

    他只想安慰他。

    宗韶察觉到了他的吻,抽泣止住,手也僵住。

    宗韶没有睁眼,也没有动。

    陶挚满怀悲伤,自己的心亦被绝望填满,用唇温柔地在宗韶的眼角、脸颊滑过,吻去他的泪,他那么爱的宗韶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