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帝临天下

分卷阅读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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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猫子立于船头处,仔细看着这只水妖。人身鱼尾,长发披散,和传说中的美人鱼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竟没有臂膀,除了头、身、麟、尾外,带着极度不和谐感,面部僵硬,眼神微微瘆人,不似人那般顾盼流情。想必,那日在水中恍惚间竟误认为它是一女子,声音如婴孩般清脆尖利。

    野猫子与之僵持片刻,那水妖在船上似晾晒许久,加上剑光威势,痛苦万分,咬牙间露出凶相,想要冲破一切困锁。野猫子看到它的眼神时,心中生出一丝惧怕,而那眼神,似带哀求。“收!”尚未意识过来,野猫子已发出一声收剑的指令,只在日光射目的朦胧一瞬,那水妖便逃之夭夭了。

    “它——竟然流泪了?”野猫子心中愈加不解,再去水下寻找时,早已不见方才水妖的踪迹了。

    “听说了没?剑派已造好玄铁牢笼,可将抓住的水妖一个个困锁在烈日之下,不出一日曝晒,便可灰飞烟灭。”

    “那么多的水妖一个一个抓要到何时?”

    “先前听说蓬莱之药丹投入水中,可吸引水妖聚集。”

    “那为什么之前不使用呢?”

    “怎么没用过,药丹不可大量使用,少用有捉妖裨益,多用会污染水源。”

    “那还是少用吧!别水妖没吸引过来,倒是将人先毒死了。”

    ……

    野猫子行进至一渡口处,一船夫和一乘船者对语声铿铿响起。

    “不知玄铁牢笼在何处?”野猫子上前问道。

    “江陵渡。”

    野猫子欲先行去寻道尊,却感知师父去向难追,便决定独自去江陵渡。

    另一边,道尊与莫素衣不知不觉竟从钱塘海口处北上行至蓬莱海域处,一眼望去,浩浩荡荡的海面竟然在光线冲击下映出红黑色的雾气。

    “这是什么?”无情心中不解。这股黑色的雾气由远至近,由深渐浅,迎面的海风袭打着面庞,鼻息间竟有中微微窒息的感觉。

    “从蓬莱吹来的海水出了什么问题?”无情心中更觉疑惑,水妖不似寻常兽禽,而是深海生灵,怎会大量潜入浅海呢。不过更疑惑的是,“我衣为什么迅速改道往江陵方向去了?莫非出了什么事?”

    “师父你在嘀咕什么?”莫素衣问道。

    “走!我们去江陵一探。”无情道。

    江陵渡旁,一个巨大的玄铁牢笼立于江水处。微水轻漾,波光粼粼。仔细望去,牢笼附近的水域似染血色,透着微红。

    野猫子行至渡口岸边,看着这密不透风的牢笼。这宏伟的人为建筑与江海湖泊成刺眼的对立。

    这时,道尊亦同莫素衣行至江陵渡。野猫子将所见所闻告予道尊。

    “我怀疑是蓬莱炼制仙丹之污染流入江海中,随水流的方向注入钱塘口。这些带有窒息的毒物浸透深海,那些海中妖物不得不往浅海处寻找新鲜空气与填腹之物,故产生食人之害。”

    “那我们找蓬莱一问便知,若能净化深海,或许水妖可再入深海,毕竟这里并非它们的家园。我途中遇一水妖,不似所闻那般凶狠残虐。”野猫子亦赞同师父对生灵平等的看法。

    “只怕——”道尊无情眉头上皱,迟疑片刻道,“也罢,不试怎么知道?”三人便去拜会蓬莱浮世歌。

    雨花台上,正巧蓬莱掌门浮世歌和剑派掌门斐然子、剑阁掌门赋秋声正商议决意屠戮水妖之事。

    “玄铁牢笼已铸,如今便不怕水妖逃逸了。”浮世歌笑言。

    “不知道尊今日前来,是否是助我等歼灭水妖?”斐然子见无情前来急忙问。

    “我有一事先需问仙门浮掌门。”无情转移话题道。

    “何事?”浮世歌便问。

    “不知蓬莱可有净化深海之丹药?”无情问道。

    “不知道尊为何有此一问?”浮世歌不解道。

    “日前,经我探查发现钱塘海域不知被何物污染,以致长居深海的水妖大量逃至浅水领域,寻找食物与空气。若能净化深海,或可以导引水妖再回深海,人与水妖之祸可除矣。”无情语带保留,并未提及与蓬莱水域有关的根源。

    “你是说要将水妖放回深海?”浮世歌微怒,便直言道。

    “是助其回家园。”无情补充道。雨花台上炸然,一片喧嚷。

    “道尊竟然放纵水妖不管,还助其逃匿,居心可疑。”

    “道尊莫非不顾百姓死活了?”

    ……

    斐然子便劝解道,“道尊,如今我们已有玄铁牢笼,蓬莱的聚妖丹也已成功炼成,你何不助我们一臂之力,铲除妖邪!”

    “既然你们已有完全之策,我再插手无益。告辞!”

    盈我衣追随着道尊,和莫素衣一起离开了。下山途中,听着山崖边涛涛江水轰霆声,无情不禁高声赋诗:

    “同为苍生苦,奈何落尘俗。可叹无知己,一醉卧江湖!”

    雨花山上,悲豪的诗句,夹杂着无奈,震荡着波涛,一路传向远方。

    水乡之地,在秀丽温润的风景中,无数水妖在玄铁牢笼中灰飞烟灭,空气中迷漫着一股凄凉血腥的味道。正道为合力诛邪成功而欢呼、自豪,此次战果昭示着青史留名,芳华永传。

    再回昆仑,远离尘嚣。道尊轻轻拍打了衣袖上携带的灰尘,走至步溪亭边。而一旁副尊凌如风裹挟着世俗尘杂朝他步来。

    “江湖传言纷纷扬扬。宁为真小人,不做正直言。你悲悯苍生,思虑深远,可是又有谁能理解呢?”凌如风劝道。

    “我行我心,何惧人言!你是最早拜我为师之人,当知我心。”一个坚定的背影渐渐远去。

    “哪怕与世界流言为敌,这又何苦?”凌如风心中道。

    ☆、第十八回 狱中挥绝笔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渔父》

    魔城昏暗密室中,不知几时。无情被锁功链缚于密室囚牢中,早已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与道真失联半载有余,不知心爱的两个徒儿如今怎样?他自诩身已练成道家逍遥之境,臻于无情至境,偏偏上天爱捉弄人,又将盈我衣和莫素衣送到他身边,虽曰无情,真无情耶?自从河洛谷一战后,原本销声匿迹的困扰又慢慢孳生,极度扰乱着他骚动的心:为什么道家逍遥诀不能发挥出最上乘的杀伤力?为什么?

    岁月以忙碌让他一度失去思索内宇宙的能力,如今,被囚禁在暗无天日之地,时光仿佛凝滞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煎熬难耐,内心的骚动再度传染开来,他如同坠入无边黑暗的炼狱中,没有光明、没有温情,没有风吹、没有花开,没有回声,只有无穷无尽的挣扎。一分一秒,细数流光,身体中隐隐溢出的寒梅之香,不再是骄傲的信仰,夹杂在血腥与潮湿的肮脏气味中,散发出奇怪的味道,镜照着自身的卑微处境。

    他恍惚了,错觉与现实分辨不清。他开始变得渴望起来,渴望回声,哪怕一点声响,足以愉悦空虚迷惘的内心。那双雄健霸气的脚步,随着推门的声音,又开始一丝丝地靠近。他来了。

    “你今日又来了?”无情语中微含嘲弄,被夹在刑架上,沉重地低着头。

    “那你会不会感谢我一直这样探望你?无情。”奸邪的笑声轻响在道尊无情的耳边。

    “你今日一样不会如愿。”无情撕扯着嘴唇发出痛苦的语声,头发凌乱,身体不能动弹,只有嘴像不屈的战士。

    “哦?你知道我真正的愿望是什么?”魔帝反问。

    “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无情语带冷漠与拒绝。

    “没关系,悠长的黑暗时光,留给你慢慢了解的机会。”魔帝竟一点也不生气,他已经无数次拷打逼问,但却一直不下杀手。

    “你到底想做什么?”无情竟吃力地抬起了头。

    “哈哈,你不是不想知道我的愿望。这么快,又想了解我了?”魔帝面对无情的相激之语,表现出相当的胸怀和度量。

    “何不立刻杀了我!留我一条贱命做什么?”无情讥讽刺激道。

    “让你活着,慢慢了解我的阴谋啊。”魔帝像是对一条柔弱的猫玩捉迷藏的游戏,津津乐道,兴味不止。

    无情听了,在暗空中仰头大叹一口气。

    “如今的道尊,竟然不像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坚定的无情了,你眼神中透漏着闪烁,心中有无数疑问,却没有人理解你,你的身上散发着高傲的孤独与无奈的绝情。怎么样?心灵思索这么久,有答案了吗?”魔帝竟有种直击人灵魂的本事,在魔帝面前,无情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童稚。

    “哦?你似乎很关心我?”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道尊,竟然一改往常,抬头见露出魅惑的神情与轻浮的笑意,嘴中带着浪荡五陵子弟的语调,这种勉强的转变,使得他脸部的伤痕扩散,痛感与笑容扭在一起。

    “你变了,更加不像你了。”两人对脸一视,魔帝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又迅速地从僵硬的神情变成浮夸的笑脸。

    “你没有继续了解我的机会了。”无情沉稳严肃道,似乎想解释什么,但面对这样一个仇敌,又咽了回去,不再言语。

    “怎么?难道你觉得谁会来救你?”

    “或者,你想明白是谁设计陷害你的?”

    魔帝心中略有触动,开始追问起来。

    “谁会害我,谁会救我,我无需猜测,也不会妄想。”无情回答。

    密室中,两人对站,一片沉默。“我明日再来。”魔帝转身而走,小声道:无情,希望明天的你比今日的你有所进步。

    身后听到此话的人,只是发出微微的叹气。无情早已不奢求一颗星的指引,更别说是太阳光芒的照耀。无尽的黑夜中,绝望与救赎终归是无意义的。他刚被囚时,曾无数次地想着在身后暗算他的正道之人到底是何人,心中有答案,但仍想亲自一番论证。可是困锁至今,他突然发现,那已经不重要了。是谁?知道了又有什么裨益?正道途中的蒺藜顽瘴,自有人会收拾,少一个他又会缺失什么?他活在这个世间的意义是什么?

    暗室之门轻轻关闭,人已走远,又留下无边的黑暗。

    无情心中暗有决定:自绝。

    他的双脚被锁功链已困锁住功力,可是,夹在十字刑架上的双臂,虽伤痕累累,却尚有一丝功法,只要用尽全力,他可以磨灭自己的性命。他曾经想过,留些功力以待将来逃出魔城。可如今,他像一头丧失了斗志的狮子,不再心存任何期待。一个人习惯于黑夜久了,他便不能再忍受光明的洗礼。他不想再回那个肮脏、让他无限失望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