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成为一呼百应、统率三军的将军,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冲锋陷阵的小兵。
军营里有很多兄弟,但没有一个像肖隐那样,那样细腻。他开始有点想他了。
他想过要不要熬完今年就找个借口回去,但是每个晚上当他想到肖隐他就会想到自己曾对肖隐说的话。
他有点难受。
“轩宇!”一个士兵重重的打了他肩膀一下,“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有点想家。”
“大丈夫就应该报效天下,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强健心里却那么细腻。”
细腻吗?有那么细腻吗?那为什么我当时会对阿隐说那种话呢?
“吴哥,你不想吗?”
“想啊。”他在张轩宇旁边蹲下,“但是既然决定出来拼一下,没点成绩也不好意思回家。”
张轩宇突然有了信念——他要成为名震朝廷的大将军,领着最晓勇的军队,骑着最快的战马,敲锣打鼓地回家拥抱他的阿隐,对他说“我错了”。
而远在家中的肖隐越来越瘦弱。
他本身就没什么事做,张轩宇一走就更闲了。
每天,他都被以前甜蜜的回忆包围——院里的矮牵牛是他们一起种的;屋里的藤椅是张轩宇为他做的;他衣服的颜色是张轩宇挑的;桌上的信筏都是以前张轩宇写的。
原来,张轩宇已经充满了他的生活,失去张轩宇他相当于失去了生命。
不行,这不行。
他不能当一个张轩宇不喜欢的“女人”。
他要努力,他要张轩宇回来之后还是喜欢他。
他开始为自己找事做。他拼命练字,但他还是写不出像张轩宇那样硬气的字;他学着看兵书,学着喜欢边塞诗,但他不行——一碰那些书就想睡觉;他学着张轩宇的模样,努力做一些张轩宇喜欢的事,但他不行,他的身体太没用了,他自己……也太没用了。
时间像受惊的鸟,瞬间就飞走了。
漠北的张轩宇终于攀上了将军的高位,江南的肖隐也不在很多年了。
那一年,张轩宇带着他战无不胜的军队,伴着敲锣打鼓的喜闹回到了遊囝镇。
晚上,当他应酬完所有的官员,犒劳完所有的士兵,他迫不及待地推开肖隐的家门,“阿隐,阿婆,我回来了!”
院中黑不溜秋,没有一点灯火。
可能是……他们出去了吧?去亲戚家了吧?
他悻悻地回到家。
“老爷老爷,少爷回来了!”家中的奴仆惊喜地大喊,整个宅子瞬间就变得哄闹起来了。
可是他不开心。
他被簇拥到了大堂;他被母亲拉到身边打量;他听着父亲欣慰地夸他的话;他看着黑色木桌上跳跃的红色烛光。
他不开心。
他打断了父亲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父亲,母亲,阿隐呢?”
静了。
刚刚还很哄闹的宅院瞬间静了。
“阿隐呢?怎么他家都没人了?”
没人说话。没人说话。没人说话!
“说话啊,阿隐呢!”他拍桌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那个没眼力的奴仆说了一句“肖公子他……殁了……”
“嗯,我知道了。”他点了一下头,行了个礼,道:“父亲,母亲,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
那夜,他没睡。
他终于感受到肖隐看他离去的心情了——好像他的心也不是很难受嘛……为什么呢?
哦!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心随肖隐一起走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他压根就没睡着——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他走进了肖隐的屋子。
有一种霉味。
他走到肖隐的藤椅边,那里曾有个闭眼晒太阳的少年;他走到肖隐的桌子边,那里曾有个写着娟秀字迹,如弱柳扶风般的少年;他走到肖隐的床边,那里曾有个熟睡的少年。
他打开窗子,仿佛能闻到一种药味。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发病的肖隐在痛苦的挣扎。他睁开眼,仿佛能看到花圃边有个少年在对他笑,说:“阿轩你看,矮牵牛开花了!我给你编个花环吧。”
他想象着阳光照在肖隐脸上的样子。
一定笑的很温暖吧?
不!不!
阿隐一定恨死他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鼻子突然堵了呢?为什么,为什么眼角突然有点痒呢?
张轩宇抹了一把脸。
哦!原来是哭了啊。
当他走出屋子时,已接近黄昏。
他骑着他的马,飞也似的奔到肖隐的墓前。
空荡荡的,只有这一个冢的山腰。
他挖开墓冢边上桂树的土——他的母亲吿诉他,阿婆把肖隐留下的东西都埋在那里了——他挖出了一个陶瓷罐,肖隐最喜欢的那个,那个他烧制的陶瓷罐。
那陶瓷罐仿佛有种香气。什么香气呢?他说不上来。
他掀起纸封。只看到半罐的信和信上一顶枯掉的花环和一个小瓷人。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那顶枯掉的花环,戴在头上。又把小瓷人放在身边。才拿起信。
不多,也就几十封。
“这么几封信怎么够我读一辈子呢?阿隐,你也太狠心了吧。”他拿起第一封信,“不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阿隐我要拆开了。”
他颤抖着,撕开了信封。
☆、江南和漠北
今天是肖隐去世的第一天。
大概是出于鬼魂的直觉,他准确地来到了忘川河边。
忘川河像是一面镜子,能映出人心里想看的——因为他看到了张轩宇。
战场上,怒吼着,厮杀着,有热血男儿的样子——他终于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遊囝小镇终是没困住这个河边的小子,他在他要的大漠上横冲直撞。
肖隐想:江南的游鱼也许是自己,在清澈的小溪里满足的摇晃尾巴,而大漠的雄鹰则是张轩宇,在广阔的天空南征北战。鱼抬头望天的时候看到了鹰,梦想着翅膀,而鹰却不会低下头,因为它只顾征服。
终是鱼抓不住鹰,而鹰从没见过鱼。
他每天站在河边,时哭时笑。
但没人笑他——大家都是一样的鬼,放不下尘心的鬼,舍不得前尘的鬼。
在这里,大家都一样渴望着感情。
头七到了,肖隐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回家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凡间——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记得他离开人间的那天明明算是个好日子——七天后便是上元佳节。
本该被彩灯装饰的明亮而五彩斑斓的街道,如今却黑得让人不敢走;本来熙熙攘攘挤都挤不了的街道,如今却唯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