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夜昙赶回风灵城的时候,齐鸣将军和桑城将军已经带兵将那股假扮山贼的湳越军围困在风灵城东面的一座山上。
这些湳越军人数上百,各个骁勇善战,与普通的士兵根本不一样。
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杀了宇夜昙。
为了被当做人质吊在山崖上的几十个百姓,宇夜昙力排众议,孤身一人上了枯木山。
“苍羽已经如约前来,望各位言出必行,放了这些百姓。”
为首的湳越将领名为俞腾光。
他挥手制止群情激愤的手下冲上前的举动,对宇夜昙抱拳,“苍羽将军胆识过人,俞某佩服。但为主报仇,俞某也只能出此下策。只要将军自刎于此,俞某即刻便放人下山,绝不食言。”
“俞将军,”宇夜昙冷下脸色,“两国交战,有所损伤在所难免。不说是湳越先攻打我东雨,单论这为主报仇又是从何说起?贵国二皇子虽然伤在苍某手中,但那伤根本不致丢了性命,俞将军身为军人,不仅不查明真相,还用这样的手段威胁我,不觉得有愧你将军的身份么?”
他已经认出了这位俞将军的身份,包括他身后的不少将士,都是湳越二皇子曾经的心腹。
“哼!苍羽小儿,两国交战的确各有损伤,但你派人刺杀我们二皇子,难道便不是卑鄙无耻的手段了么?”
“就是!俞将军,不要跟他废话。他耽搁一刻,我们便杀一个人,就不信他敢不从!”
“对!耽搁一刻杀一人!耽搁一刻杀一人!”
“杀!杀!杀!”
宇夜昙神色一凛,总算明白过来。有人希望他与这些湳越二皇子旧部发生冲突,无论是他们杀了百姓后被斩杀于此,还是杀了他之后覆灭于此,那人的目的都算达到了,甚而还能一石二鸟。
看来义父所说湳越大皇子心机深沉果然不假。
眼看对方便要将耽搁一刻杀一人的话付诸行动,宇夜昙心中开始焦急起来。不知道宇十八他们准备得如何,他恐怕拖延不了多久了。
“俞将军!你听我说!我没有派人刺杀你们二皇子,这是个圈套!”
俞滕光毕竟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草包,一听这话便有些犹疑起来。他自然知道今日之事不可善了,但只要能为二皇子报仇,便是全军覆没又如何?但假设这只是一个圈套,二皇子根本不是死在苍羽的暗算之下,他们岂不是找错了人不说还成了一颗完完全全的弃子?
他身后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兵眼神一转,知道俞腾光已经起了疑心,即刻高声喊道,
“将军莫非不想为二皇子报仇了不成?竟然听信这无耻小儿的推脱之言!兄弟们,上啊!为二皇子报仇!”
“为二皇子报仇!杀啊!”
“杀!——”
“杀!”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这一层,一听有人打头,众人立刻按捺不住,抽出武器便冲上前去,要将宇夜昙斩杀于此。
眼看俞腾光已经无法控制局势,宇夜昙心中越发焦急,只得抽出剑来抵挡,心中祈祷宇十八他们动作快点,趁着没人发现攀上悬崖救下那些百姓。
宇夜昙毕竟只有一人一双手,几百人的围攻不是这么容易抵挡的,几乎是眨眼间身上便多了无数伤痕。
埋伏在不远处的东雨军见状立刻冲上前解救自家将军,双方便在这悬崖边交起手来。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不到片刻地上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死伤,将士们杀红了眼,只一味冲着宇夜昙拼杀过去。湳越军要杀他,东雨军要救他,宇夜昙被困在中间,转个身都要一剑砍翻一群人才能做到。
宇十八攀岩而上,一眼便看见了被困在人群中艰难动作的自家少主,还未来得及飞身上前,便见到一道黑影自另一侧高坡上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快地冲着几乎动作不得的宇夜昙去了。
宇十八目眦欲裂,“少主小心!”
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一片灰色军服之中那一袭白衣,整个就是一活靶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比此处高一阶的山崖上,一道身影迎风而立,腰上挂着一面腰鼓,他的右手正落在鼓面上,敲出一阵有规律的鼓声来,在这山谷间不断回响。
几乎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是湳越退兵时的鼓声。
激愤拼杀的众人被这仿佛在耳边响起的鼓声唤醒了理智,渐渐收手回退,表情茫然。
东雨军见对方停手,迅速摆出一个雁阵,将重伤的将军保护在阵后方,同时将湳越军困在悬崖边。
宇十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宇夜昙身边,只来得及听他说出最后一句,“别杀他们……”
宇十九慢宇十八一步上来,来不及去看昏迷的少主,便径直飞身上了那击鼓之人所在的山崖,只可惜此处已经人去楼空。
山脚下,一道灰色人影身负长弓,飞速在山道间闪掠。
在他身后不远处,腰间绑着小鼓的人影以比他更快的速度追上来,不过片刻便超过他,在他前方十丈处站定,回身。
灰衣人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真的是你!”
男子轻轻点头,抬手抽出袖中剑,缓缓指向灰衣人,
“青衣,我们的帐,该清算了。”
灰衣人闻言瞳孔一颤,脚下一发力身体便如利箭离弦反向掠去。
一刻钟之后,腰缚小鼓的青年收回袖剑,弯腰将昏迷的灰衣人扛起来,回身望向南方的如洗晴空,自言自语般道,
“哥,我们的帐,也该算一算了。”
那日的混战已经结束好些日子。宇夜昙已经清醒过来,除了钉透肩膀导致肩胛骨破裂的那道箭伤,他此刻也只有些失血过多的虚弱感,毕竟其他的伤都没有累及要害,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终究没有杀了俞滕光等人,只是将他们关起来,只要湳越不再生事,便准备过些日子便将人放回去。
他刚从床上下地,便又去了最常去的地方——城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
他喜欢待在这里,看着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空那一轮明月,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
他喜欢在这里看着夜空,想着那人近似皎月的面容。漆黑的夜幕好像一面镜子,那人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一句话,都在这面镜子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漫天繁星沦为陪衬,及不上那人分毫风采。
苍凉的风卷起落叶,飘摇而下。
宇夜昙站在小山坡上,望着浅浅的新月,陷入长久的失神。
此次回京来去匆匆,都没来得及好好与那人聚聚。
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在御书房面无表情听皇上舌战群臣,还是在府中淡然而立,与他一般看着这掩藏在云雾之后的月,像他想他一样想着自己呢?
呵!
他自嘲地摇摇头,他怎么可能会想他呢?
只怕在他心中,只有东雨国务才是最重要的吧。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宇夜昙浅浅叹息,喃喃道,
“……痕,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什么?”
“你自然是我的夜儿。”
千万次的自语,没想到竟然会得到回答!
宇夜昙猛然转身。
心心念念的那人如今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还是一样的白衣风华,俊美冷淡。一如那天边的新月,温柔却遥不可及。
“义父?”
他犹自震惊。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帝都不是么?上次匆匆一面,他也没提起会来这里啊!
商宇痕挑眉,走近他身边,见他衣衫单薄,在夜风中消瘦纤细得仿佛风一吹便会飘走,眸色不由暗了暗,
“伤口痊愈了?”
“……我……”
宇夜昙心虚,“没有。只是今夜月色不甚明朗,我担心湳越会有什么动作,特意来看看。”
商宇痕伸手将他身上披着的外衣拢了拢,低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好一会儿,忽然问,“莫非敌方将领也叫做痕?”
宇夜昙猛地抬头瞪大了眼。
商宇痕正低头看他,深邃平淡的眼中仿佛毫无情绪,又仿佛隐藏着千言万语,浅色的流光是他熟悉的淡漠,又好像多了些什么他不熟悉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