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还铺着贺迟那床破草席,小宝宝叼着个奶嘴在上面爬。
贺迟:“”
苏星:“”
如意区那边还有些零碎的东西没拿,他们骑着单车又回了一趟。
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贺迟收下来一件件叠好,苏星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拿手机拍了几张照。
贺迟听见手机快门声,笑着问:“舍不得啊?”
“不是,”苏星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想了想又说,“有一点吧。”
他脑袋里关于如意区的记忆大多是不堪的,人生第一次混乱的发情期是在这里、和苏红互相敌视是在这里、和上门来找茬的混混打过数不清的架也是在这里他从前站在顶楼天台往外看,破败的贫民区在城市里只是沧海一粟,外面霓虹灯闪烁的天地那么辽阔,他却逃不出去。
等离开这天真的来了,苏星发现这里也没有那么坏。
他的妈妈苏红没有放弃过他,他的恋人贺迟也是在这里找到了他。
“你那天怎么会经过这儿?”苏星问。
“哪天?”贺迟正在装旧衣服,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问。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苏星说,“就前面那条小巷,我被人堵了,你开摩托车路过那次。”
“那天我和贺磊吵了一架,刚好李浪叫我去看房,”贺迟回答,“我开摩托上大路怕被抓,只好抄小道,抄来抄去抄迷路了,抄着个打架斗殴。”
苏星笑了笑,他和贺迟像是两张拼图碎片,彼此都是残缺不全的,却鬼使神差地拼到了一起,他的每一处凹陷都被贺迟严丝合缝地填满,从此再也拆不开。
贺迟在客厅把做耳饰用的珠子和丝线分装进塑料袋,苏星去苏红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的。
衣柜已经空了,床头柜的抽屉也清干净了,只有一把小钥匙和几根没抽的烟,苏星把钥匙放进口袋,把烟全部倒出来,打算带走扔了。
一支烟咕噜噜滚进了床底,苏星蹲在地上伸手去够,手掌在床下摸索着碰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他拉出来一看,是个木头小盒子。
他拿起盒子晃了晃,没有声音,什么东西?会不会是苏红落下的?
盒子上挂着一把锁,苏星拿出口袋里那把小钥匙,试探着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下,“咔吱”一声,锁开了。
一张皱巴巴的纸静静躺在里面,苏星愣了愣,他想起来这是什么了。
他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地址,角落里还标着一排数字,是手机号码。
跨年那天,苏红把这张纸给他,要他去找他亲妈。
“我这儿全收拾好了,小奶壶你好没?”贺迟抱着一个纸箱子,大大咧咧地踹门进来,“要不打个车,东西还挺怎么了?”
苏星蹲在床边,静静地垂着头。
贺迟放下箱子,走到他身后,两手撑着膝盖,俯身问:“看什么呢?”
“没,”苏星晃了晃那张纸,“走吧。”
贺迟接过纸条,扫了眼上面写着的地址:“东青村?这什么地方?”
“没去过,”苏星耸耸肩,“我妈说这是我亲妈住的地方。”
他已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点,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贺迟还是发现他扬起的嘴角有一些僵硬。
贺迟也蹲下身,说:“要不要打个电话?”
“不要!”苏星像炸了毛的兔子,全身都绷紧了,立刻拒绝道,但他马上又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激动,于是舔了舔嘴唇,低头轻声说,“没必要。”
贺迟一只手按在他后颈,手指在他腺体的位置上轻轻揉捏着,苏星长呼一口气,逐渐放松下来。
“没事儿,我打,”贺迟柔声说,“我在呢,别怕。”
苏星抬起头,贺迟专注又认真地看着他,他有些不确定,喃喃问:“可以吗?”
其实他也想知道,他的亲生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不要他,她长什么样,长头发吗?高不高?瘦还是胖?
这些他都想知道,但他不敢,不敢想也不敢问,就算有人能告诉他答案,他也不敢听。
“傻不愣登,”贺迟笑着按了按他的后脑,“都十几年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换号码了,打个试试呗,大不了被当骚扰电话骂一顿。”
苏星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贺迟牵着苏星坐到床上,照着纸条上写着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嘟--”
机械铃音响了三声,苏星坐立不安,扣住贺迟的手腕:“还是算了”
“喂?”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女声,苏星僵住了,贺迟靠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谁啊?”女人不耐烦地说,“不说话挂了啊。”
“你好,”贺迟说,“请问你认识苏红吗?”
那头先是安静了,几秒之后传来女人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然后电话“啪”地被挂断了。
苏星垂下头,双手握成拳,说:“可能是换号码了,打错了吧,应该就是打错了”
贺迟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亲了亲他的额角:“嗯,打错了。”
几秒之后,手机震动了,来电显示是刚才那个号码。
苏星浑身一颤,眼神飘忽,不知道该看哪里好。
“别怕,我在呢。”贺迟捏了捏他的手,接通电话,“你好。”
“你是谁?”女人有些谨慎,又有些胆怯地问。
“我是苏红的远房亲戚,”贺迟说。
“哦,”女人讷讷地说,“红姐她怎么样?”
“挺好的。”贺迟说,“她让我问问你过的怎么样。”
“我也好,也好。”女人回答,“生了两娃娃,龙凤胎,马上要中考了。”
贺迟感觉到苏星的拳头又攥得紧了一些,他沉声说:“那就好,我就是随便问问,没事就先挂了。”
“对了!”女人喊住他,犹豫了几秒之后,嗫嚅着问,“红姐她儿子,怎么样?”
苏星猛地仰起头,大口地吸气,贺迟揽着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说:“他很优秀,很高、很帅,成绩也很好,马上就要去警校,他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哦,”女人愣了愣,半响才开口,“那就好,就好”
苏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人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些哽咽。
“他亲生父亲是谁,”苏星用力掐住掌心问。
“我、我”女人有些慌乱,电话那头传来了玻璃杯掉地的破碎声,她低声说,“我不知道那天我从工厂回来,几个男人把我拉到一条小巷里”
“没事,”苏星打断她,“就是随便问问。”
贺迟又和她说了几句什么,苏星没听清,他靠在贺迟肩上,看见窗外架着乱七八糟的电线,闭眼笑了笑。
他准备了很多仇恨、埋怨的情绪,真正得到答案的这一刻才发现根本用不上。
在她把电话打回来的那个瞬间,苏星感觉他又放下了一件沉甸甸的包袱。
大概她也活的很辛苦,她已经那么辛苦了,还是选择要把他生下来。
贺迟挂了电话,扯了扯他的耳垂:“好了,这张纸可以扔了。”
“嗯,扔了吧。”苏星点点头。
贺迟当着他的面删除了两条通话记录,拍拍他的腰:“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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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买了周三的车票走,他行李不多,一个小行李箱装了几件衣服就没别的东西了,贺迟去超市买回来一大堆零食,说让他车上吃。
苏星扶额,说他吃不了这么多。
贺迟把薯片、软糖什么的全塞进他背包,说十多个小时的高铁,他还怕苏星不够吃。
苏红在边上附和说是啊是啊,多带点,万一饿了怎么办。
苏星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任凭这两人往他背包、行李箱里胡乱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把苏红每天要吃什么药、吃多少药写在纸上,又弄了个相框,把这张纸框着架在电视顶上,保证贺迟和苏红每天一抬眼就能看见;前些日子他去二手书店买了高二下的全套课本,把理化生三门课的重点整理好,给贺迟做了一本学习计划。
“一共365天,你每完成一天就在后面画个勾,”苏星说,“等到这本册子全勾完,我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