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口无言。
面对塔矢行洋的质问,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重新复盘,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下出这招昏手。
仿佛看出光的无措,塔矢行洋终于没再逼问光。
将白子按照方才所说,落在“8之七”处,塔矢行洋盯住光,再度开口道:“对弈当中,谁先动‘不想输’的念头,谁就等于已经输了一半。因为‘不想输’本身,就是杂念。你越是想要赢棋,就越是不敢去冒险;你越是按部就班,就越是容易被对手掐住命门,连续攻击。而这,就是你最近一直输棋的原因。”
“!!!”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亮才说过,自己最吸引他的一点就是那股冲劲。
而他一心想要赢棋,却差点丢了这最宝贵的品质……
低头看向眼前正被塔矢行洋渐渐扭转局势的白棋,光如同释然般轻轻笑了笑,而后缓缓抬起头来,迎向塔矢行洋的目光。
“你最近下的几局棋,我都有仔细看过。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顾虑重重,但如果是因为担心你们的关系被曝光会对我们造成影响的话,那完全没有必要。”塔矢行洋看向光,继续道,“因为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对不起我们。无论外界怎么看待你们,都不会动摇我和明子对你们的看法。我想,你的父母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
“你和小亮,你们永远是我们的骄傲。而你这些天来的败绩,也完全不会改变我对你的任何看法。”
“当撑不下去的时候,不要逞强,记得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就像是肆虐不断的狂风忽然被平地而起的巍巍群山完全隔绝。
心,忽然静得很。
这段日子以来,那么多的质疑声,那么多的恶意中伤与非议,哪怕输棋光都没有哭,听到塔矢行洋的这番话后,光的眼眶却没有任何缓冲余地地,忽然一涩。
就连光自己都知道,他的眼睛一定红得异常。
是忍了又忍,才堪堪没在塔矢行洋面前出了洋相。
从艳阳高照,到日落黄昏。
除却刚才的棋局,之后的数个小时里,塔矢行洋又针对光近日来的败局,以及他的棋路逐一做了分析。
任何言语都道不尽光心中对塔矢老师的感激,却又只有一遍遍地感谢,才最能表达他彼时的心情。
亮了灯的棋室里,临走之际,光双手撑住膝盖,又再次深深地向塔矢行洋躬身致谢:“今天谢谢您的指点,我受教了。”
“那么,我就告辞了,还请您留步。”
塔矢宅前,恭敬地向亲自将自己送到门口的塔矢行洋道别后,光便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可能是心中的惶惑终于完全解开,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没出息地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他的塔矢先生,光只觉自己好似坐上热气球般,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他已经错失那么多棋局,是时候整理行装,重新出发了。
“哟西!冲啊,hikaru!”[1]
远处的天边,一颗亮星已然冒了头。
光迎着头顶的星光助跑几步,便右手握拳,向天空振臂一挥——
下一站,目标本因坊六回战,白星!
桑原老爷子,后辈进藤光可对不住您了!
而这一幕恰好被目送他远去的塔矢夫妇收入眼里,明子看着如此有活力的光,不禁笑着问自己的丈夫:“阿光他应该没事了吧?”
并未对明子的疑问做出回答,只沉默地看着光渐行渐远,捕捉到妻子话中的称谓改变,塔矢行洋难得玩笑道:“什么时候改口叫‘阿光’了?”
“哎呀,被发现了!”明子故作惊讶地低呼一声,而后目视前方,笑着与塔矢行洋并肩而立道,“阿光多可爱啊!有时候,感觉比小亮可爱多了!”说着,又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忍不住小声责怪,“小亮像你,太严肃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收到妻子这般投诉,塔矢行洋拢手轻咳一声,立刻拟出一份“整改”方案:“那看来,我要和进藤……咳,和阿光多多交流了。”
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自己丈夫如此窘迫的表情了。
明子又再度微笑起来,挽着丈夫的手说:“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赶快进屋吧。”
虽然行洋没有明说,但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起转身步入大门时,明子又望了眼早已空空荡荡的街道,然后笑着和丈夫一同进了屋。
七月夏芒,蝉鸣声中,又落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地面上的温度升腾上来,将空气都炙烤得发生了些微曲变。
就在这一场落雨一场热中,时间很快就到了7月18日。
光与桑原老爷子之间的本因坊头衔六回战,也在鸟取县的望湖楼旅馆内如期开赛。
此番棋局,已行至本期系列赛的最终赛点。
无论对已经累计两败的进藤光,还是对已经收获三场胜利的桑原仁来说,都至关重要。
棋赛首日。
虽然盘面进展较快,但总体而言,光和桑原老爷子都下得较为保守。
临近封棋,光扫视盘面,对自己的棋可以满意。
就在他低头思索下一步应手时,一位工作人员忽然走入对弈室里,紧接着弯腰在记录员耳边耳语什么。
低声交谈间,记录员不时向光看去,脸色渐渐严峻下来。
他确认般地向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后,工作人员便退出了对弈室。
这一进一出的动静虽然放得极轻,但并不至于完全无法察觉。
然而,再度向进藤光看去,记录员却见光直如未闻般,依旧双眉紧锁,目光紧盯棋盘。
大约十五分钟后,棋赛时间到,由桑原仁进行封手。
几乎桑原仁刚提交封手棋谱,记录员就把光叫了出去。
狭长的走廊上。
柔和的灯光照射下来,落在记录员脸上,却衬得他的面部表情反常地凝重。
光觑着记录员有些难看的脸色,脸上原本放松的表情也不由严肃起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句话明明是句疑问句,问出口后,光却觉得一阵呼吸困难。
好像这话一经说出,便成了一句不祥的谶语。
记录员见光忽然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但刻不容缓,便只好尽可能地以和缓的口吻将那通方才工作人员接到的电话内容转述给光。
光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双唇,却觉得大脑好似缺氧般,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记录员说完最后一个字,光瞳孔骤缩,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您、您刚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光这句话其实是一语双关。“hikaru”这个词,一方面指代光的名字,一方面发音与“hikari”相似,也暗指光号新干线。
二更,达成~
第122章 chapter 44(1)
从鸟取到东京的飞行时间,大约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
此时,晚间六点五十五分。
光正坐在由ana承运,飞往东京羽田机场的nh298航班上。
飞机起飞十五分钟,机身连续爬升后,渐渐趋于平稳。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
望湖楼旅馆二楼的走廊上。
当听“摔倒”、“骨折”、“神志不清”这些冰冷的字眼,和着发音为“爷爷”的主语一个个地从记录员口中说出时,光只觉每个字都像是一颗颗重磅炸/弹,炸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强行闭了闭眼。
半秒后再睁开,眼里的暴风骤雪已被光尽数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