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江山又小雪

分卷阅读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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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便是想找我说话?”谢厌眼眸一转。

    “的确有些问题。”

    “你说。”

    少年便将此前琢磨《春江花月夜》时产生的疑惑,逐一问出口,后来问题发散,谈及剑道,言论山河,与当今时局。谢厌慢条斯理与剑无雪对答,等说完最后一句,已是星辰漫天、清辉如水。

    他们行在云间,此时的确生出些许凉意,谢厌拉了拉披风,又抬手呵了一下。

    剑无雪的目光停在他的手上,谢厌注意到此,大方地伸到他眼前摇晃:“你也觉得很好看?”

    少年抬手欲抓,但恰巧陆羡云送了一壶茶进来,谢厌转身去接托盘,生生错过。

    “方才听见谢长老讲剑……”

    陆羡云刚开了口,就见步回风踢着步子挤到屏风围成的方寸之地内,打着呵欠说:“听得人昏昏欲睡,外面两个姑娘都已经被你催眠了。”

    “夜已浓,正是睡觉之时。”谢厌笑道。

    步回风往里瞅了瞅,抬手比划:“我们把屏风挪过去一些吧,把云舟分成两片区域,她们两个姑娘睡一块儿,咱们四个挤一挤。”

    谢厌挑眉:“没想到你竟是个心细之人。”

    步回风语带得色:“心不细,能设计出这些顶尖而上乘的武器?”

    话毕,步回风折身去挪动屏风,位置终于宽敞了,陆羡云坐到谢厌对面,继续说适才的话。

    “方才谢长老讲剑,我有几处不赞同。”

    陆羡云送来的是一壶乌龙茶,性温,适合寒凉体质之人。剑无雪将倒扣的两只瓷杯翻转朝上,执起茶壶、斟出茶水,其中一杯塞到谢厌手中。这人抿过一口,才问:“哪几处?”

    “您说乱世将起,唯以杀止杀。”陆羡云道。

    谢厌仍是弯着眼睛,笑眯眯的:“你不同意这一句,那你认为,该如何?”

    陆羡云:“该以仁义游说两方君主,向他们言明战争为人民带来的疾苦,劝他们止战。”

    “我想朝中主和派,便是这样向小皇帝说的,甚至还捎带说明了战争开销巨大,国库恐无力支撑。”谢厌手指慢慢抚过茶杯,缓慢说道,“可结果呢?安定侯和他的长子,不依然领兵北上了?”

    “但以杀止杀,只会造就更多杀孽。”陆羡云道。

    谢厌抖开折扇:“你错了,苍生的记性,通常不好。你看现在,除了戏文里翻来覆去说着,谁还记得三百年前建州与凉州,在胤国的版图内?再往远了看去,谁还记得千年前,统治七州的,是那个名为东华的王朝?”

    陆羡云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得蹙着眉沉默。片刻后,他再道:

    “您还说,手中之剑,当以小家为先,而非国之大家。可若无国,何以为家?”

    “若无家,何以为国?”谢厌搁下手中茶杯,将玉骨折扇合拢,在指间不断地转着花,“细数七州上万年历史,便是先有人,人再成家,家庭组成部族,最后,才是修筑城池、号为国家。”

    “您——”陆羡云瞪大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谢厌一声哼笑:“众生云云,王不过一介凡人,同旁人无异。”

    陆羡云的表情逐渐骇然,良久,道出一声“难怪”。

    难怪那日霜水澄定,神都学院的山长会说那样一番话。

    ——神都乃中立学院,它所希望的,是七州安好,而非一国安好,是以上宫攸寻了谢厌与剑无雪这两个毫无家国观念之人,前往落雁湖秘境。

    想通此间关节,陆羡云唰然起身:“在下不敢苟同。”接着捏碎一道符纸,自云舟离去。

    步回风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老大,小云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是皇室子弟,你给他说这些,他肯定气啊!”

    谢厌歪了歪头,表情并不在意:“我算是弄明白了,为何他身为山阴王的儿子,却自小就去了悬剑山庄。”

    “为何?”步回风当即就被带跑话题。

    “一颗仁心,不愿主战,便令他远离朝堂,做个侠士。但他,终究不能如山阴王所愿。”谢厌拖长语调,懒懒散散说道。

    步回风又问:“这又是为何?”

    哼笑一声,谢厌答:“他将身后的一姓一国看得太重。”

    不知何时,桌上的乌龙茶被撤去,剑无雪在谢厌手边放了一碟荷花糕,重新烧水,预备煮水果茶。

    行在云间,蚊虫不扰,四野宁静,星辰祥和,渐渐的,步回风靠着云舟边缘睡去。

    谢厌不慢不紧地喝完整壶果茶,又看了几页话本,才寻思着要不要假装闭一会儿眼睛。

    他完全不困,但剑无雪这尊冰雕杵在他对面,让他不由生出些许压力,并觉得熬夜不睡是不好的习惯。

    于是在冰雕的注视下,谢厌摸出一个枕头,往怀里一抱、一滚,背对他。

    这样假装着,后半夜时倒是真睡着了,不过醒来,发现自己竟滚到了剑无雪怀里,把人家当做枕头给压着。

    往旁一瞧,自己的枕头竟是被步回风扯了去,盖在脸上,遮蔽亮堂一宿的星光。

    此时星光渐落,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过不了多久,便能见到昼阳初升的景象。

    谢厌没心思看,却也摇摇晃晃坐起身,方觉背上微凉,披风便盖了下来。

    剑无雪也醒了。

    “约莫再过两个时辰,便能抵达落凤城。”剑无雪往云下一探,轻声对谢厌道。

    “你何时对地界这么熟了?”谢厌跪坐在软垫上,慢条斯理挑起眉梢,“是忆起从前之事了?”

    剑无雪蹙眉:“未曾,但心底有个声音那样告诉我。”

    谢厌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抬手掩面,打了个呵欠:“等到了落凤城,让最千秋再帮你瞧瞧。”

    剑无雪却说不必。

    谢厌:“嗯?”

    对面的少年定定道:“我不在意过去之事。”

    谢厌抬眸,静静看着剑无雪,没有说话。

    时光悠然而逝,恰逢朝阳初照,浮金勾勒长云,茫灿一片中,宛如神女飞天。

    金芒悄然碎开谢厌披散的霜发上,风吹起其中几绺,剑无雪瞥见,下意识抬手去捉。

    谢厌偏了偏头,没呵斥阻止,只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剑无雪问。

    谢厌抬手,指尖掠过他眉心,轻声道:“气质不一样了,更冷,也更强势了。”

    剑无雪想了想,说自己没有。

    谢厌轻声哼笑,起身绕过屏风,走去云舟前头。

    那绺被剑无雪握在掌心许久的发随之滑开,于风中起落,翻飞若舞。

    谢厌往云舟操作台上添了几块灵石,手指灵活敲击上面的按钮,行速登时提升。

    拂萝醒来,半睁着眼望向他,谢厌偏过头,笑着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落凤城中宵光未散,雾偏浓,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轻衣匆忙飘过,衣角在虚空招展,人却看不清面容。但能辨得出是个女子,头上斜插一根珠玉琅琅的花钗,熏了清幽茉莉香,提着裙角的手十分用力,朝着城南快步行走。

    每每走过一截,女子便回身打探一番,似乎担心有人追踪。

    她打春深街过,再往落凤城主道而行,又抄小道,终于行至某座宅邸偏门。

    门开,是宅邸内的管家。

    女子的面容终于在稀微晨雾中显露出来,明净秀美的眉眼,清丽如一宛江南的莲,神情却是分外紧张。她将裙角攥得更紧,目光不住往门内打量,问:“霍、霍九公子呢?”

    管家比了个手势,请她入内,边道:“事关重大,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时,温夫人请随我来。”

    道过一声“多谢”,女子踏入后院,身后,是门咯吱一声关上。

    “公子在兰院,请跟我来。”管家又道。

    卯时方过,云舟抵达落凤城。早市初开,街巷还未热闹起来,谢厌坐在剑无雪于金陵城中临时买的轮椅上,慢吞吞和众人一同吃了蘸辣酱的小笼包。

    步回风说温飒独身一人闯江陵道霍家太过艰险,不若诸兄弟一道去,多少能壮些底气。

    拂萝边说此计可行,姑娘你且放心,我等定平安将你护送到姐姐面前,边掏出一台手持机关弩,捆在手臂上,做足了去干架的气势。

    温飒见状便笑。

    众人便往霍家行去,途中路过某远近闻名的玉器店,温飒进去挑了一对玉镯,打算与温韵一人一只。

    他们挑的路,途径霍九在城南购置的别邸。路过正门时,竟是听得宅院深处传来一声尖锐惨叫。

    接着,是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