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清水见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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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澈没有跟着一起去,今日他要去趟孔明院。

    孔明院是天渊国专门制造军事机器的地方,鲁轶作为孔明院的院长,在这方面造诣颇深,他看中顾澈的天赋和性情,私下破例收了这个学生。

    小时候他被父亲带着来过一次孔明院后,就疯狂地迷恋上了这些玄妙的机器,隔三差五地往这儿跑。

    吐出口热气,白雾腾空,转眼间就消散在半空中。

    这里的冬天是伴随着雪的,比顾清原来在的地方冷得多。

    马车内放置着个暖炉,温暖如春,顾清小脸被暖得红扑扑的,正睡得迷糊。

    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顾夫人抚摸着他的脸,满眼关切,“做噩梦了吗?”

    顾清吓了一身汗,没有说话。

    是做噩梦了,梦到小时候在孤儿院,被挺着啤酒肚的副院长不怀好意地看着,一步步走近……

    他恶心得一阵反胃。

    慈眉善目的妇人抱住他的头,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没事了,有娘亲在。”

    顾清觉得好受了很多,到护国寺顾夫人才放开他,牵着他下了马车。

    扑面而来的寒意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刮得顾清小脸生疼,却很是舒服。

    护国寺座落于西郊外,鎏金铜瓦,金顶辉煌,殿内立着一尊佛像,足有两丈高。人们排着长队,只为上前叩拜祈愿。

    顾夫人牵着他径直走进寺内,这时从佛像后走来个身着袈裟的和尚,看上去左右不过三十来岁,手执一百零八颗沉香佛珠侧立于胸前,缓步迎来。

    “了然方丈。”顾夫人双手合十,对他道。

    那和尚嘴里念“阿弥陀佛”,回道:“薛施主。”

    顾夫人本名叫作薛倩。

    她维持着双手合十的手势,“此番是想请方丈为小儿加持一道护身符。”说完命侍从拿出符袋,交予给那和尚。

    想来是顾夫人早就选好了良辰吉日,给他做了道护身符。顾清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了然方丈接过,又念叨了句“阿弥陀佛”,在蒲团上盘膝而坐,手捻佛珠,诵念着听不懂的经文。

    薛倩拉着顾清在一旁跪下。

    顾清觉着自己的腿都跪麻了,起身的时候都站不稳踉跄地一步,了然方丈稳稳当当地站起,屹立如泰山般,将护身符递给他,用那种很是高深莫测的语气道:“小施主并非凡人,命中多水,聪明过人,前途不可限量。”

    顾清听后笑了笑,好话在哪里都是很受用的。

    他其实更好奇这和尚怎么能整日跪着还不得风湿病。

    了然方丈又道:“小施主命里犯一桃花,遇贵人则可渡之安之,否将危矣。”

    对此顾清依旧是一笑带过,他不信神佛,用糯糯的奶音说了句:“多谢方丈。”

    他没听进去,薛倩倒是很在意,找方丈提笔给顾清表了个字。

    摊开带有沉香香气的泛黄宣纸一看——枍之。

    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木兮吗?这是顾清的第一反应,薛倩还要拉着他跪拜佛像,顾清立马“唉哟”一声:“娘,我肚子好疼。”

    说完溜去了后院的茅厕。

    满院子亮的发光的脑袋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一排摸过去。

    一个乌黑的脑袋突兀地立在其中,引得他侧目。

    这寺庙还有没剃光头的?

    那脑袋移动地太快,他只看到个清瘦的背影,只得作罢。

    回到顾府时,顾澈还未归。

    “今日就在娘亲房里用膳罢。”薛倩柔声道。

    顾清点点头,跟着她往内院走。她吩咐下人准备饭菜,带着顾清进屋。

    屋内陈设简洁,墙上挂有花鸟纹竖轴古画,矮几旁只一樽鎏金银竹节铜香炉,薰草的香味弥漫开来。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已经不抵触薛倩的触碰了。

    没有谁的洁癖是天生的,更没有什么比真心更纯粹干净。

    一大一小聊得挺开心,直到饭菜摆好,才都噤了声。薛倩往他碗里夹菜,他便默默地吃着。

    他平时话挺多的,唯独吃饭的时候很安静。

    以前他就很少跟人一起用餐,不可避免的时候会以光速吃完走人。

    因此他多个了“目中无人”的标签。其实他只是很讨厌那些人在吃饭的时候噼里啪啦讲个不停,口水都喷到菜里,等菜都凉了,他完全没胃口吃了。

    顾清并不会去澄清什么,这样更好,约他的人会少很多。

    由此他特别喜欢顾府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通透!

    吃饭就好好吃饭,批话那么多干嘛。

    用完晚膳,小少爷回南院后,顾澈来了一趟。

    他接过丫鬟手里端的碗,走向半卧在床塌的薛倩。

    碗里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涩苦味弥漫开来。

    “娘,吃药了。”顾澈柔声道,将熬好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边。

    薛倩蹙着秀眉,隐约能见着眼角的细纹,“你今日去孔明院了?”

    “是。”顾澈答。

    “澈儿,”薛倩握住他的手,指尖发凉,“顾家的人,是为保卫疆土,为战场而生的。”

    顾澈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妇人的手紧了紧,道:“你爹是不反对你钻研机关术,边塞有他镇压着,但他总有一天会变得年迈苍老,到时候谁来统领北大营?谁来抵抗外敌?你以为有多少人会接受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将领?”她突然松开手,“顾家会没落甚至消亡。”

    顾澈站起身,替她盖好被子,道:“娘,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薛倩没再说什么。可能现在时机不成熟,说这件事也有些早了,但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的儿子。她太了解顾澈,她怕有一天他承受不了北大营的重量。

    顾澈走在院里,回想起他第一次说起他想去孔明院时,父亲说过的话。

    “顾家人,要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他不会忘。

    他也很清楚,总有一天,他会放下手中的机械,拿起刀剑上战场杀敌,满手鲜血。

    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迟一些。

    不知不觉间走到顾清门前,里边还亮着灯。

    他突然想起那块青铜片,莫名觉得熟悉,但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什么,心下决定有机会拿去请教师父,兴许会有头绪。

    顾澈思索片刻,上前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顾清稚嫩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来,一眼就能看到靠在软塌上的小人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很是惬意。

    瞧见门口的少年面带阴郁、心事重重的模样,顾清蹭地站起身来,朝他跟前走去,嘴巴小幅度地一张一合:“澈哥,我新研发了款‘面膜’,你要不要来一张?”

    他的小脸上黑乎乎不知道抹的什么,只有眼镜鼻子嘴露了出来。

    实在很难不令人发笑。

    顾澈沉下去的心情顿时就扬了起来。

    很多时候,顾清说话的用词他都听不懂,只能靠猜测。大概猜到是要给他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他点了点头。

    “澈哥是个什么叫法?”顾澈觉得有些新奇,心中升起某种异样的感觉。

    “我觉得澈兄不大好听,”顾清边说边捣弄着小瓷罐里的黑浆糊,又抬头瞟了眼他,见他噙着笑意,也勾了勾嘴角,“反正就是叫你哥。”

    顾澈轻笑出声,他走到长榻旁坐下,身体往后靠了靠。

    “你今天遇到什么事儿了吗?”见半天都没有答复,弯腰一看,这才发现少年睡着了,黑泥均匀涂满少年白净的脸蛋,他的睫毛极长,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看上去安静又乖顺。

    凝视了老半天少年的睡颜,顾清心都软了,也不太忍心把他喊醒,拿出条毯子给他盖上,把小暖炉放到他脚边。打了盆热水,拧干布巾给他一点一点地把黑泥清洗干净,他才轻声轻脚地吹熄灯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