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雍高帝纪

分卷阅读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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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多一张脸扭成了苦瓜,“小祖宗诶,回头奴陪你们玩啊,王上可不是大马。”

    刘符明白过来,“好小子!是想把你爹我当马骑啊!”

    “爹——”小儿子撒娇地拉长了音,湿嘟嘟的小嘴巴在刘符脸上吧嗒、吧嗒地亲了好几下,大儿子也不甘落后,抱着刘符的脖子,小脑袋一个劲地往他脸上去拱,刘符哈哈大笑,“想骑?”

    两个儿子一起叫道:“想!”

    “行,那爹就让你们俩臭小子骑一回!”

    赵多吓了一跳,忙拦住他,“王上,这可使不得!”

    “瞎闹呗!有什么使不得的。”刘符两手各拍在一只小屁股上,把黏在身上的儿子们一巴掌拍下去,一人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当真笑呵呵地两手撑地,跪在地上,“你俩谁先上?”

    宫人们一看王上跪下了,忙也一齐跪倒,赵多撅着屁股膝行上前,“王上,还是奴来吧!”

    “那行,”刘符指挥道:“刘彰到我这儿来,刘瞻你上赵多那去。”

    刘瞻断然拒绝道:“我不要骑赵公公!我也要骑爹!”

    刘彰已经翻上了刘符的后背,见刘瞻也要上来,用力拿手拨开他,“爹说了让我骑了,你快去赵公公那去!”

    刘瞻仍抬着腿一个劲地往刘符身上跨,“不行,我也要骑!凭什么就你能骑?”

    “因为爹让我骑的。”

    “我也是爹的儿子,凭什么不能骑?”

    “就是不能骑!”

    见两个小子在他后背上吵了起来,刘符开口道:“刘彰,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刘彰不情不愿地下去了,刘符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指了指自己后背,“反正爹这位子就一个,也分不出俩来。你俩打一架吧,来,好好掰扯掰扯,最后谁赢了谁上来。”

    他走到一旁,坐在青石板上,后背倚靠着漆成朱红色的栏杆,对着赵多吩咐道:“去,给我拿把瓜子来。”

    赵多哭笑不得地领命去了。

    “按道理来说,这种事情,都是先文后武、先礼后兵,不过你俩就这么大点,字都没认全呢,咱也就别扯那些文的了。”刘符接过瓜子,“喀嚓”嗑开一个,“要说武,啧,一个个连弓都还拉不开,剑都还拿不动呢,这样,你俩抡王八拳吧,我给你们裁定胜负。”

    刘景过来时,两个小侄子正在地上滚成一团,旁边都是宫人,但谁也不上手拉架,最过分的是刘符,他居然正半躺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嗑着瓜子!

    他似乎是嫌还不够乱,一面吃,还一面喊,“刘瞻!加把劲啊,不能老被压在下面,那不就挨打了吗!”

    “刘彰,你拿腿压住他,他不就起不来了!”

    刘景忍无可忍,弯下腰一手拉开一个,朝着刘符吼道:“哥,你做什么呢!有你这样的吗!”

    “这有什么的,”刘符“呸”地吐出一口瓜子皮,“你不知道,你不记事儿的时候,我没事就这么打你玩来着。”

    刘景一口气没上来,差一点背过气去。

    刘符招招手,把儿子们叫过来,俩儿子还想往他腰上抱,被他嫌弃地推开了,“身上那么脏,可别往我身上蹭啊!”

    刘彰嘴一瘪,两只眼睛都湿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刘符扬扬下巴,“分出胜负了吗?没有吧。都是一个爹生的,打来打去,谁能赢过谁去,还平白沾了一身的灰,让别人看了这么半天笑话。”

    刘瞻从小体弱,闹了这么久,这时候红着脸咳嗦了起来,刘符就对着刘彰道:“带你哥出去歇会儿去,换身衣服好好玩,去吧!”

    刘彰点点头,却没动,朝着刘符张开两条小肉胳膊,扬起了脸,“爹,亲亲!”

    刘符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三圈,没找到能一个下口的干净地方,于是冷酷地拒绝了他。

    刘彰哭着,拉起刘瞻的手走了出去。

    等人走后,刘符似笑非笑地转头对着刘景道:“你说,俩兄弟争一个位置,能有好么。”

    刘景觉出他话里有话,摇摇头,“一边走一边看吧,咱俩不就挺好的。”

    刘符哈哈一笑,算作认同。

    “哥,我来找你说一个事儿。”刘景严肃道:“陈潜贪污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刘符分了一半瓜子给他,“知道了,御史一早就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这可是败坏国政的,怎么不是什么大事?”刘景正要把瓜子放进嘴里,闻言又放了下来,皱眉道。

    刘符一笑,“你不懂,我俩这是管鲍分金。”

    “哪有当国君的和做臣子的分金的。”刘景嗤道。

    “陈潜自小家贫,所谓物极必反,现在爱财也是自然的。你没见过他在太原的宅子,投降后被赵王一把火烧了,但景桓使赵回来后和我讲,他家那院子建得就跟御花园一样。如今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际,他爱敛财,那就让他敛一点,我大雍又不是养不起他。”

    刘景听着他的话音,“咦”了一声,正要开口,刘符先打断道:“吃你的瓜子去吧。”

    “哼……听说先生从前也很穷,他怎么没物极必反?”刘景嗑了几个,忽然问:“对了,先生在太原来信了么?”

    “都是些例行公事。”

    “那……”刘景看向刘符,“你给他写信了吗?”

    “自然也是例行公事,不然写什么给他呢?”刘符叹了口气,他瓜子嗑完了,轻轻拍了两下手。

    “咱们俩怎么写信,你就怎么和他写呗。”刘景低声道:“以前我在洛阳的时候,你一给我来信,别看先生暗戳戳地不说话,实际上兴趣比谁都大。”

    刘符不语,想起来他在赵地的时候,王晟越过黄河,把所部人马交还给他,启程回长安之前,他去送行,王晟竟然拉着他走到一个背人的地方,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道:“王上以后得了空,也给臣写几封信吧。”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王晟还吃过刘景的醋呢。

    刘符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药材倒是送去不少,他自然能知我心思。只是襄阳收复之前,我心意难平。”

    刘景还要再劝,刘符却站了起来,“罢了!我还要和将军们议议收复襄阳的事呢。”

    风水轮流转。梁预篡夺政权之后,梁衍诸子为乱,梁预忙于灭火,一时无暇北顾。于是在襄阳陷落一年之后,刘符再起大军十五万,南下收复襄阳。

    他果不食言,命耿禹率三万人做前锋,自己则率大军缓行在后,一应粮草供应,由长安的蒯茂和洛阳的袁沐共同调配。

    刘符乘船,沿丹水顺江而下,刚至商洛,就听见耿禹在新城的捷报。他又向下游走了几日,便又一连听得虎遥城大捷、穰县大捷、新野大捷……捷报一张张传来,刚开始的时候刘符还会拿在手里称赞一番,后来也就麻木了,有的还会看两眼,谷城来的捷报干脆刚一送来就擦了桌子。

    梁军那点实力他再清楚不过了,凭着长江天险,在船上打打还行,真拉到地上来野战,除了当年随梁预征战的那一支军队外,其余根本不足为虑。他从来没把梁军放在眼里,真正让他头疼的还是襄阳城——他可以瞧不起南人,但不能瞧不起襄阳的城墙。

    刘豪可以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在襄阳城中固守将近一年之久,就足以证明此城的坚固不可小觑。梁军攻占襄阳后,想借此为跳板,图谋中原,也知道刘符迟早会发兵再争夺此处,所以这一年来一直在扩充守备、巩固城防,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呢。

    刘符再见到耿禹时,只觉他和出征之前大不相同了。他就像是一柄擦亮了的长矛,不管自己会不会折断,只顾一个劲地向前去刺。他想要的是一个智将,不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在襄阳城墙底下的亡命之徒。所以当刘符大军开到襄阳城下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耿禹换了下来。

    “王上,让末将上吧!”耿禹急得不行,几乎用上了哀求的语气。

    但凡攻城之战,刘符从不亲自上场,这时也同样坐镇中军。他特意把耿禹带在身边,但又不他让出战,每天就让他干看着,想磨磨他的性子。他每天坐在战车上,八风不动地指挥攻城,顺带拿余光看着一旁的耿禹,欣赏他急得像是一条放在了烤架上的鱼,翻了一面又一面的模样。

    “王上,末将求您了!”

    “急什么,我都还没急。”刘符神情严肃道:“这么高的一座城墙,不想点别的办法,每天就是强攻,换谁上阵不都一样!”

    耿禹忙道:“末将有一计!”

    “哦?”刘符挑起眉,“说来听听。”

    “今我大军压境,梁军恐惧,必定坚守不出,强攻城池,只会徒增耗损。不如让大军稍稍退后,佯攻他处;再遣一军,作势欲掘开汉水灌城,梁军必定出兵,与我争夺河堤,此时不可力战,应与之拖延,似胜似败,梁军必要增兵,此时再围而杀之——此后再攻襄阳,事半功倍!”

    “好!”刘符大悦,四下看看,故意问:“谁可领兵?”

    耿禹“咚”的一声跪在他脚边,“王上!末将愿往!”

    刘符深深地看着他,“好!将军可莫要让我失望。”

    耿禹当真没让他失望,梁军突出重围,在河堤处一连增了三次兵,刘符亲自镇守在襄阳城外,特意让人放松了包围,留出口子放他们出去。双方在汉水边上拉锯数日,都难分胜负,最后雍军的伏兵杀出,把他们全包了饺子,不到半日就结束了战局。最后自然只有耿禹一军回来,梁军不是被杀,就是做了俘虏,匆匆逃回城里的残兵之中,还混杂进了雍军特意派出的奸细。

    是日,梁军夜缒而出,雍军以为是要突袭,于是纷纷放箭。放了一阵后没听见声音,举着火把走近之后才发现都是扎好的草人。刘符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知道梁军除了要借此补充箭矢之外,还有更远的考虑。如果他所料不错,梁军在玩过几次草人借箭的把戏之后,还会趁着雍军松懈、不再防备他们夜间虚张声势的突袭之时,在某次缒下真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种虚虚实实之计,防无可防,毕竟不能夜夜防备,若是去分辨其真假,那就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刘符老于兵事,自然有他的办法。

    他不管梁军哪次是虚、哪次是实,只要夜里梁军缒下人来,他不论真假,一律派遣值夜的军队鼓噪攻城,实实在在地打他一下。只要他一攻城,梁军无论是否正在梦里,都必须爬起来防备,后来梁军总算不敢再在夜里放下人来了,但刘符尝到了甜头,就不肯罢手了。他也知道了虚虚实实的好处,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仗着自己人多,有时候是真的攻城,有时候只是派一小队佯攻。在夜里一万人和一千人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梁军分辨不出来虚实,只要一听到攻城的号角就要起来防备,雍军奸细更是时常纵火、设法打开城门,城中守军没过多久就疲惫不堪。

    刘符见时机已到,便将十五万大军全部集结于襄阳城外,分成三队日夜强攻。一年前梁军用血涂满的城墙,这次又被雍军的血涂过一遍。到了这个时候,没有捷径可走,等到尸山堆得和城墙一般高的时候,他们就能进得这襄阳城了。

    残阳西去,一片血红色的天幕之下,襄阳的城门终于在隆隆巨响中被撞开。耿禹踩着尸体当先跨上城墙,扛着一面淋着血的雍字大旗,奋力地插在了城头。

    他跪下去,两手攥住旗杆,将额头抵在地上,又仰起头来,流着泪长叹道:“今日之事,耿禹终不负将军!”

    刘符没有着急进城,他命人在襄阳城外堆起一座土丘,每一个将士都要添一捧土,他自己也抱着一罐土,缓缓洒了上去。这是他从长安千里迢迢地带来的一罐故土,他要让他的叔父、还有那些死在异乡的将士们知道——

    长安就在这里,他们回家了。

    他叔父就死在这里,连一截尸体、一块衣物都没有留下,所有在这里死去的将士也都一样。他为他们垒起巨大的坟茔,里面却没有他们的尸骨,甚至连他们的衣冠都没有,只有浸满了血的土——那是刚刚死去的同袍的血,被用来做了一年前在此死去的将士们的祭奠。三军齐声高喊道:“魂兮归来!”

    喊声惊起远方林中的乌鸦,黑色的翅膀扑棱棱地飞过赤红色的天空,为血肉所吸引,在他们上空盘旋不去。刘符高高地坐在马上,看着这座襄阳城沉默不语。这是一座由白骨垒起高墙、血肉砌满缝隙的城墙,每一寸都涂满了鲜血。不知古往今来有多少壮士英灵魂聚于此,看着雍军的大旗,在今天又一次插上这个城头。

    城头的那面雍字大旗忽然鼓起旗面,猎猎作响!

    残阳被远山割断,从天幕之上泼下血来,将四野染成一片殷红之色。望着这座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在刘符眼前,忽然出现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刘豪率着残军一次次杀退梁军攻势的画面。他静静地立在马上,好像正看着那从小仰望的高大身影在这样的血色中轰然倾塌;看着城中的雍军从两万人,变成两千个,变成二十个,到最后一个都不剩。

    他忽觉一阵惶惑苍凉之气在胸中鼓动,难以排遣,于是要来纸笔,在马头上狂乱疾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