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雍高帝纪

分卷阅读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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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符于是移开视线,摩挲着手里的绿豆,“查没查到,刘卓是怎么联系到何武的?”

    “查到了,刚一搜出信件,丞相就命人去查,最后查出是频阳侯差人买通了归命侯府中庖人,令其代为送信。”

    刘符心中一震,居然这么轻易就能让何武和外界联络!幸亏联系他的是刘卓,若是换上一个有几分手段的,还不知要捅出个多大的窟窿。“告诉丞相和廷尉,”刘符手上的动作停了,冷冷道:“先不更换何武的守卫、家丁,杀了这个庖人,于何府中悬首三日,就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他们每天都要看半个时辰。”

    “是!”军士领命退下。

    刘符转向秦恭,下一刻面色神情已恢复如常,“来,敬仁,咱们继续——哦,该我了。”他当着秦恭的面,对着他这位旧主如此“作威作福”,以自己对秦恭的了解,他必定难以接受。果然,秦恭面皮微变,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刘符在心中哼了一声,只作不见。

    他知道,只要何武不死,他和秦恭之间,就始终有个疙瘩。

    接下来秦恭大概是心不在焉,刘符一面学着兵书上的阵法,一面思索着变换豆阵,反过来将他压得力不从心起来。眼看着总算要赢了,刘符挺直了身板,打算再拨一下自己这边的豆子,对秦恭发起总攻,余光瞥见帐外又进来一个军士。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将目光钉在桌案上,并不理会来人,打定主意,无论再紧要的情况,他也要赢了再听。

    却听来人道:“王上!赵王送上降表,约期向我投降!”

    刘符一愣,随即将手里的东西“哗啦”一声全扔在案上,起身从他手中抢过降表。豆子噼噼啪啪地散了一地,他一脚踩了上去,都没感觉出硌脚来。

    “石威顶不住了?”他且惊且喜,“没想到真能这么快灭了赵国……”

    赵国疆域广阔,地势险峻,石威又经营日久,若想打到太原,没有个四五年的时间,恐怕是痴人说梦。可谁知他一伐赵国时,一举打出了威风,打得赵国举国震怖,赵王这回便亲自应战,结果居然被困在了上党。原本与赵国结盟、约定南北夹击雍国的梁预,为了王位草草回国,而燕、齐只顾着打自家的算盘,甚至还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要看这两个中原大国两败俱伤。有人劝过赵王,发书向燕、齐两国求援,却被赵王骂了回去。于他而言,他赵国只有结盟,绝不会求援。何况赵国向来自诩最强之国,齐地虽广,却是绣花枕头,这么多年过去,连个洛阳都拿不下来,五年之内没能向东推进一步;至于燕国,更不过是弹丸之地,朝不保夕,赵国之所以没有灭燕,只是因为先前忙于伐魏、近来又要应付雍国,一直没有腾出手来而已。要他向这两个平素看不起的国家求援,自是绝无可能。

    刘符心神一肃,勉力压下激动——以赵王的性子,求援都不可能,怎么会向他请降呢?

    “敬仁,依你看,赵王这是真降……还是假降?”

    秦恭老实答道:“赵国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既无盟国,也无援军。若是诈降,想来也是赚王上入城,王上若是小心提防,料也无事。所收降卒,王上也当小心,切不可大意。”

    刘符点点头,一把将降表捏进手里,“明日教赵军开城献降。令两万军士随我入城,其余人守在外面,赵军将吏降后一律解甲,候于城外。”

    次日,上党城外,刘符身披金甲,腰悬长剑,立马于上党城外,身后旌旗飘动,雍军排开阵势,威风赫赫地等待赵王出降。

    这座他苦攻数月而不能下的城池,此时就在他面前,缓缓地为他打开了城门。

    吊桥放下时,发出“吱呀吱呀”沉重的闷响,就好像是上党城的牙齿在不停打颤,当它终于轰然落地时,也震得刘符的心随之一颤——

    如今灭了赵国,他便是中原独一无二的霸主,再无一国能望其项背,齐、燕自守之国,不过指麾可定。今日受了赵王这降,长江以北,就可说是已被他收入囊中了。

    从城门后出现一队人影,刘符在马上挺直了脊背,一只手缓缓按在了剑上。

    赵王按照自古以来的降礼,身着素衣,口衔玉璧,面缚牵羊而出,身后几位大臣身着哀服,抬榇而随。

    没想到以赵王的性子,不仅会向他投降,居然还降得这么规规矩矩、像模像样。刘符在马上一笑,胯下大红也打了个响鼻,四蹄动了动。

    按照规矩,接下来刘符应当亲自解开赵王身上的绳子,受了他的玉璧,再一把火烧掉他带来的这口棺材,这一套繁文缛节才算是结束了。刘符一向最烦这些,但这个时候,竟对这一套莫名地消了恶感。他一动不动地高坐马上,半阖着眼睛,看着赵王一步步走过来,只觉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教自己心旷神怡。

    他该迈得再郑重、再好看些的。

    可他没有能心旷神怡得太久,赵王便走近了,当他走近到终于能让刘符看清来人的面目时,刘符只觉像是被人一记闷棍敲在了头上。

    出城投降的根本就不是赵王!

    中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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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刘卓这边也想吊着,我这边又不敢放手”——备胎符的心声,男默女泪

    惊了!相隔千里,丞相一个扔在敌方脸上的技能居然打掉了自家王上半管血,丞相:Σ(⊙▽⊙≈quot;a!!

    第78章

    刘符打马上前,一把扯住“赵王”的领子,几乎要将他提起来,那人也不抵抗,只看着他不住冷笑。刘符咬牙切齿地将他掼在地上,回头喊道:“传令各门的将军,都给我看紧了,不许让一个人逃出上党!”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军士打马上前,远远就朝他喊道:“报!王上,东门有人率军突围!”

    “王上!西门有一队人马杀出来了!”

    “王上,北门有赵军突围!”

    刘符咬牙,忙调度身后军马向各门支援。赵王虽然投降,他却不敢放松警惕,受降之前,并未撤下大军,仍将上党团团围住,命众将把好各门。但他到底还是从其余三门处抽调了不少人马,让他们随自己在南门排开阵势,既是为了对着赵王彰显他这赫赫武功,也是想着能以大军压阵,以免这些与他约定好在南门出降的赵军将士于解甲时突然发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就造成了如今南面重,而三面皆轻的局面,给了赵国可乘之机。

    他料到了赵国此番可能是诈降,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降法,好啊,好计!刘符怒极反笑,调援军赶往各门,自己仍率一队守在南门,以免赵王趁他走后从南门杀出。

    过了一阵,南门果然杀出一队人马,刘符亲自率军去截。他怒气填膺,遇上不长眼的朝他杀过来,不待李七上前,他先一枪将来人给搠死了,还未及拔出枪头,见那人身后又闪出一人,刘符暴喝一声,长枪向前一挺,只听一声大叫,两人胸背相贴地一齐串在了他枪头上。他将手向后一抖,热血溅起来淋在衣摆上,随后二人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他盯着这两具无名的尸体,心却沉了下去。

    他隐约猜到,太晚了、太晚了,赵王应该已经突围出去了。

    若是等他布好阵势,赵军哪还有突围之理,要是真能在他眼皮底下这样杀出去,赵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因此赵王设下诈降之计,定然是想趁着他将大军集结于南门受降之时,命人从三面城门中突围,自己混在其中一支队伍里,以避人耳目,趁机杀出重围。若是要跑,定然一开始就跑了,恐怕现在这时候,赵王已经突围出去了,现在正与他们厮杀的,都是被留在上党的、迟早要投降于他的兵士。

    刘符有心想止住两边的厮杀,但赵军都在没命地往外跑,哪里是他说叫停就能停下来的?

    等刘符好不容易稳住局势,一问其余三门守将,果然从北门逃出一队人马,俘虏的赵军将士大臣中,也没有赵王的踪迹。北门距他最远,接应最迟,赵王应该是一早便料到此处,特意选在北门突围,其余二门与他同时杀出,打了这些原本等着受降后入上党城内休整一番的雍军一个措手不及,他则乘乱带人杀了出去。

    刘符将长矛狠狠插在地上,叹道:“石威不过一匹夫而已,必是有人为他设谋。哎!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他气得不轻,方才又连杀数人,这时热血翻涌,箭伤又疼起来。他沉着脸,一手按住左肋,刘景在一旁见状,生怕他像戏文中所说的那样,“忽然大叫一声,滚下马来,金疮迸裂而死”,忙打马上前宽慰道:“王兄,赵王已是强弩之末,今日走脱,来日必亡于我手。”

    “无需劝我,今日之后,石威必会逃回太原,等我打到太原城下,擒石威、灭赵国,只在翻手之间。”刘符不知道刘景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恐怕当真能气成那样。他冷笑一声,指着赵人诈降时抬出的那口棺材,“把这棺材收好,来年我定要石威躺进这里面。”

    “王上,此人如何处置?”

    有军士将假赵王绑来仍在刘符面前,刘符看他一眼,虽然仍在气头上,却对他没什么兴趣地摆了摆手,“将他和俘虏放在一处就是。”走脱了赵王,他就是杀一百个替身来泄愤也于事无补。

    “大王有如此胸怀,何愁天下不定?”

    刘符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面容有几分女相,不是堂堂丈夫之貌,他却不敢轻视。不管是当年的王晟,还是现在的蒯茂,都让他不敢再轻易以貌取人。王晟身形羸瘦,内里却是刚强严厉之人,蒯茂身材短小,可数落起人来,让刘符只觉矮了一头的反而是他自己。第一次见他们二位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们都是这样的人物,是以这次刘符见这个年轻人时,不但不轻视,还特意为他下了马,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人两臂微动,似乎要拱手作揖,却苦于双手被缚于身后,只得无奈地笑笑,“在下为赵国左相,陈潜。”

    刘符神情一变,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点点头,“借诈降之机让赵王突围,这是陈相的主意吧?”

    “在下不才,这是在下能为赵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刘符愣了一下,陈潜如今落在他手里,说是“最后一件事”倒是可以理解,可他身为赵国左相,这时候当着他的面称其主为“赵王”,是什么意思?

    刘符看着他,缓缓道:“听陈相话中之音,似乎有归顺之意?”

    “在下亡国之俘,岂敢复有他望?死生穷达,全在大王方寸之间。”

    刘符哈哈大笑,绕到他后面,亲自替他解开绳子,立刻便改口称他为“先生”,拉着他的手道:“先生可是送给我好大一份见面礼啊!今日之事,可真叫我如鲠在喉,寝食难安。”他现在才明白过来,刚才陈潜说他“有如此胸怀”,不只是想引起他注意,还是为了给他提前戴上一顶高帽子,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此人实在心机深沉,算筹深远,若是此人仍在赵王手下,那才是真的教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陈潜笑道:“如今天下纷争,在下虽居高位,却身如不系之舟。彼时臣在赵国,只知赵王,不知大王,还请大王勿怪。”

    刘符拉着他向城中走去,与陈潜来往了几个回合后,终于将话落了下来,“先生公忠体国,前者为赵王之福,从今以后,可是我大雍之福了。”

    “王上不弃,”陈潜闻言,跪在地上,“臣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以报!”

    “王兄!”刘符正待扶起陈潜,忽然听刘景低声唤他,不断地对自己使着眼色,想让自己和他借一步说话。刘符托着陈潜的手臂将他扶起,对他笑道:“今夜庆功宴后,你我当秉烛而谈,我可是有太多事要向爱卿讨教了。”

    陈潜看了刘景一眼,然后重又转向刘符,微一低头道:“臣奉命。”

    刘符让秦恭先去处理上党城中的一应事宜,自己和刘景走到背人的角落,不等对方开口,刘符先笑道:“不急,让我猜猜……景儿,我用陈潜,你以为不妥?”

    刘景点点头。见状,刘符又问:“那你以为,如何不妥?”

    刘景仰头看他,压低了声音,“王兄既然能猜到如此,定然是自己心里也觉得打鼓,又何必要我多费口舌?”

    “行啊,聪明不少!”刘符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我怎么想是一回事,你怎么想的,说出来给我听听。”

    “好。”刘景从刘符的一侧走到另一侧去,用这几步的时间,已斟酌好如何开口了,“陈潜在赵国坐到了左相的高位,如今眼见着赵王不行了,又马上转向我们,对我大雍称臣——刚才你话音刚落,他马上就改了自称,那一声声的‘臣’,叫得也太顺口了!还什么公忠体国……我看这位陈左相其实是个反复难养的小人,他能轻易叛赵,就也能轻易背叛我们。再者,此人诡计多端,丞相在赵国的时候,就没少吃他的亏,现在他自称要弃赵来投,里面几分真、几分假,谁说得清?”

    “陈潜是不是公忠体国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个聪明人,像他这般的人,绝不会逆势而动。”刘符见刘景没有异议,又继续道:“所以他看出来赵国不行了,来投我大雍,这里面绝对掺不了假。”

    “那——”刘景声音一下子拔高,他反应过来,忙又压了下去,小声道:“你就一定要用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了?”

    “哎,此言差矣。”刘符摇晃着脑袋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刘景不服,“那也不是他这个择法!”

    刘符呵呵一笑,“景儿,袁沐那次也是,这次也是,你对他们太苛刻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要是真有,我反而不敢用。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用法,何况陈潜也未必就是小人。韩信背项投汉、吴起几易其主,都各有苦衷,也都传为美谈。历朝的开国之臣一抓一把,你以为都是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

    “王兄,我说不过你。”刘景皱着眉,“但我还是反对你用陈潜。”

    “瞧瞧,瞧瞧,我怎么就没随身揣上一面镜子呢,真应该让你自己看看你这模样,跟个老头子似的。”刘符抬起两手,照着刘景的脸使劲拍了两下,他一面希望刘景能习得文韬武略,成为一个英伟男儿,一面又看不惯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景儿,别想太多,你这样会长不高的。”

    “哥!”刘景不满地叫道,他为了躲刘符的巴掌,都被迫挤出了双下巴。刘符哈哈一笑,揽过他的肩膀,和他一同向城内官署走去,“好啦,今晚就尝尝从洛阳挖出来的秋露白,咱这叔父可是惦记很久了。哎,就是朱成不在,也好,让他自己在长安喝他的烧刀子去……”

    刘景见他不愿多谈,知道劝不动,只得叹了口气,跟着他一齐向前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问道:“哥,你和丞相怎么样啦?”

    这回换成刘符偷偷摸摸地拉着他又回到了刚才那个的角落。刘符看看四下没人,身板笔直地站在墙角,矜持地抹了抹胡子,然后又用两掌轻轻抹了抹鬓角,一套动作做完之后,才沉声道:“不瞒你说,你王兄大事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