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雍高帝纪

分卷阅读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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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来启唇含住他的手指,抬眼盈盈地看着他。

    “王上,该上朝了。”赵多低着头提醒。

    “知道了。”虽然扫兴,但刘符听到正事也不耽误,当即便从床上下来,趁阿来为他更衣的时候问赵多道:“褚于渊应该回来了吧?”

    “是!”赵多点头,“褚御史一早便在殿外候着呢。”

    “那好,看看洛阳到底是什么情况。”刘符佩好剑,大步而出。

    “王上,臣奉诏调查丞相一案,今已查明,特回京复命。”褚于渊伏地长拜道。

    “褚大夫请起,”刘符颇为惊讶,“何必行如此大礼?”

    “臣戴罪之身,不敢从命。”褚于渊看着地面道。

    刘符也知道他这个御史大夫脾气一向很倔,于是对下面打了个手势,便有宫人从一旁扶住褚于渊,褚于渊这时无法再推辞,只得顺从地站起。

    刘符见他站起,便问:“可是洛阳一案,有何隐情?”

    “臣惭愧。”褚于渊摇头叹息道:“臣受小人蒙蔽,不意中伤丞相,陷害忠良,臣内心实难自安。”

    刘符听他说得严重,脸上的表情简直是说不出的痛心疾首,不由得“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褚大夫且说正事吧,难道是丞相没有杀人?”

    “禀王上,臣已查明实情。丞相确系杀人三十有五,但所杀之人并非百姓,而是当地豪强。丞相入洛阳后,未进官署,而是先去下属各县听百姓陈述,三日内辗转十余县、接见了一万多名百姓,若闻有为害乡里、以致民愤者,查实之后,辄捕而杀之,陈尸于洛阳街市。百姓闻之,自各县扶老携幼而来,致使洛阳沸腾,人人称快。百姓争分其尸肉,顷之便只余白骨,丞相命以草席收之,焚于洛阳城郊。”

    刘符动容道:“为民所恨,乃至于此!”

    褚于渊从袖中拿出两份奏折,递交给宫人,宫人再走上台阶,呈于刘符。刘符展开奏折,便听褚于渊道:“此事的始末,并那三十五人各自的情状,臣已在奏章中书明,请王上过目。另外一份奏章为丞相所书,托臣转交于陛下。”

    刘符大略扫了眼其中几个人的事迹,点头道:“此辈确实当杀。”

    褚于渊复又跪地道:“此事原系司州监察御史吴纯诬告。吴纯因收受当地豪强贿赂,故报于御史台,上报之时隐匿实情,只言丞相擅杀百姓,致使人心震动,洛阳不安。臣因亦已闻丞相杀人之事,故未查明真相,便上表弹劾。臣处事不明,至有此阕,有负于王上、亦有愧于丞相,臣请引愆,除臣御史大夫之职。”

    刘符走下殿,笑着扶起他,“褚大夫是耿介之人,弹劾丞相也是为国考虑,无有私虑。丞相胸襟开阔,料来必不以此为意。此事只惩处吴纯一人便罢,大夫一片公心,不虚美、亦不隐恶,统领众御史,舍大夫其谁?大夫还是莫要自责过甚了。”

    褚于渊深自感奋,退后一步,对刘符连连稽首,哽咽道:“臣蒙王上厚恩,必誓死以报!只是王上若不责罚于臣,臣内实难安。”

    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老臣哭着喊着求他惩罚,刘符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他沉吟片刻,见褚于渊眼看着就要老泪纵横,只得无奈道:“那便罚你半年的俸禄,褚大夫以为如何?”

    褚于渊终于心满意足,于是叩头谢恩。

    下朝后,褚于渊又求见刘符。刘符没想到褚于渊会私下里找他,转身诧异道:“褚大夫可还有何事?”他漫无边际地想,褚于渊从来没有什么私事找他,有事都是在朝堂之上直说,这会儿破天荒地私下求见,该不会是觉得刚才的惩罚太轻了,想让他再下点什么狠手吧?

    褚于渊从袖口中又掏出一封书信,“王上,此为左将军托臣交于王上的。左将军说此为家书,故臣方才未便在朝堂上呈交,还请王上莫怪。”

    刘符接过,笑道:“景儿倒学会麻烦大臣了。”

    褚于渊忙道:“臣只是多携带一封书信,并不能算麻烦。”

    “对了,”刘符问道:“褚大夫从洛阳来,丞相身体还好吧?”

    褚于渊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臣至之日,丞相正在接见原魏国的官吏,差不多一天就要见二三十人,哪得的了片刻的闲。臣观丞相虽然精神尚好,但似这般,实在是过于劳累了。”

    刘符闻言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丞相身体不好,我想差人送去些药材,褚大夫,这事交给你来办吧。”

    洛阳要什么药材没有,何必千里迢迢从长安送去?褚于渊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刘符是想借机让他和王晟二人冰释前嫌,不由得心生感激,忙道:“臣明白了,臣公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回去后便令二郎护送药材去洛阳,送与丞相。”

    刘符点点头,知他会意,便不多言,待褚于渊走后,低头看起了王晟的奏折。

    王晟所写的前半段与褚于渊所说丝毫不差,他草草扫过便罢,后面却有一些新鲜东西。刘符逐字逐句地读着,不自觉间已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踱步。

    大约是他派御史过去,让王晟心中不安,他原本上疏时从来只写治理的成效,这次却把他治理洛阳之法也尽数写了进来。王晟在奏章中写,他这几日接见了百余名官吏,打算择其中十余人先行提拔,补上现有的空缺,除此之外,不贬一人。待这一步完成之后,他接下来便要选拔武卒,裁剪老弱,整顿军队;如此之后,再着手考核官吏、推行律法。

    他这样一件件地写下来,看着十分清晰,若是放在以往,刘符赞叹一下便也就放在一旁,不会过多放在心上。但这会儿他就好像忽然开窍了一般,从中竟读出了一些从前注意不到的深意。

    王晟初一到洛阳,不是先见官吏,而是先见百姓,与他们交谈,又杀死当地豪强,目的在于先安定人心、安抚百姓。只有先将这载舟覆舟之水安抚好了,这样,即使日后官吏之中有仍心系魏国之人伺机生变,若得不到百姓的支持,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即使声势浩大,洛阳内外也将纤尘不动,难成气候。

    安抚百姓之后,第二步便是安抚官员。王晟没有按照事先给他看过的考核之法对官员进行升降,而是逐个交谈后,先迅速提拔一部分人,对其中无能之辈也并不加以贬斥,其意便是要安抚众僚之心,让其中因王晟到来而惴惴不安之人先放下心来,以免生变。做好这两个准备后,王晟便可以开始做第三件事了。

    而这第三步才是重中之重。在确保百姓和官吏不会作乱之后,他便能腾出手来整顿军队。按照王晟的说法,他除去任用一些从长安带去的军官之外,还会提拔一些洛阳军中的低级将领,让雍将与魏将共同治军。如此,被他一手提拔的军官必感激于他,而其余人也能看见升迁之途,军心便能稳定下来。

    获得了军队的拥护和支持之后,他便再开始考核官吏,贬斥和提拔一批人,将洛阳的官吏逐个筛查一遍,使各展器能、各安其位。即便大加变动,有军队在,也无须有所顾虑。最后再用这些官吏推行律法,约束民众,彻底整顿司州一带。

    刘符愈想愈清晰,踱步回案前时,额头竟至出了一层薄汗,心中确豁然通透,不由得将这份奏表一巴掌拍在案上,钦佩地叹了口气。有些人初看时很厉害,但自己书读得多了,再看他时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有的人却令人读得越多、想得越深,便越觉敬佩不已。王晟便是后者,平民心、定吏卒、控军权、整朝纲,这般先自下而上、再自上而下的整顿之法,平心而论,刘符自问是做不到的,此为宰相之才,君王未必会有。但幸好他倒是有几分知人、用人之明,王晟有治国之能,而他能用王晟,让他为自己所用,那就和他自己有治国之能没什么区别了。

    刘符摸了摸他又长了一点的小胡子,心里忽地生出一阵自豪来,仿佛与有荣焉。

    他回到案前坐下,提笔安抚王晟道:

    “卿有谋国之才,况于区区一州?我素知卿,本不相疑,但以御史弹劾,非此不足服众故也,卿其勿怪。”

    刘符撂下笔,吹干了墨,正欲命人装好,忽然想起方才褚于渊的话来,思索片刻后便又在后面多加了一行:

    “闻卿劳苦,夙夜匪懈,卿担社稷,干国之重,不可久劳,有以自损也。”

    “赵多!”刘符唤道。

    “奴在。”赵多忙闪上前来。

    “差人把这个送到洛阳去。”刘符递给他,又补了一句,“当面交于丞相,就说我问丞相安好。”

    “是!”赵多捧书匆忙去了。

    刘符这才拆开刘景托褚于渊捎来的信,读罢会心一笑,当即便也取来纸兴致勃勃地回了一封。

    “我近来安好,胡须比以前好看了些,令人稍感宽慰。料吾弟回京之日,已为二小子之叔,吾弟当早备贺礼,莫要空手而归——此事暂且保密,莫要说与他人知晓。吾弟不见,今日朝堂之上……”

    他暗笑出声,怀着一点微末的愧疚,将褚于渊对他如何软磨硬泡,不得责罚便不善罢甘休之态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末了收起笑容写道:“我今日方知,周瑜打黄盖之事,当非虚言,世间真有愿挨之人。话虽如此,褚大夫有骨鲠之气、谦退之节,此所谓大臣者也。我今已命其次子赴洛阳,吾弟当深结纳之。丞相有王佐之才,吾弟当常习教诲,莫要醉心兵道,令秦将军不胜其扰。兄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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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雍国有论坛——

    这天,我看到一篇帖子,标题是:雍朝前十的政治家,此人竟排在王晟前面

    当我点进去的时候,发现作者名字已经变成了:该账号已注销

    帖子的内容变成了:呵呵

    我知道,这个一定是本朝最大王相吹干的——我不能说他是谁,因为他是本朝高帝。

    第46章

    “王上,频阳侯之子求见。”

    刘符刚将给刘景的回信发出,便听说刘易之来找他。频阳侯之子刘易之,论辈分还是他的族兄,在朝中有个闲职,平日里也不太管事,这会儿来宫里找他,估计也不是为了什么正事,刘符向后靠了靠,放松道:“让他进来。”

    刘易之身材高大健壮,心思活,颇通玩乐之道,刘符又少好犬马,两人意气相投,从前便时常混在一处,斗鸡走狗,无所不为。虽然自他起兵以后,就渐渐疏远了刘易之,但少年时的感情到底还在,这时听到他来找自己,刘符脸上还带上了点笑意。

    “王上!”刘易之大步进来,宫人拿来垫子,在地上铺好,刘易之行过礼后便坐在上面,“猜猜臣得了件什么宝贝?”

    刘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笑道:“既然身上没戴着,那就不是刀、不是剑,是匕首无疑了!”

    刘易之惊奇地睁大眼睛,一拍大腿道:“真让王上给猜着了!”说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刘符。

    赵多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个人居然在怀里揣着刀剑来见王上,王上偏还不以为意,这么纵着他?

    刘符接过,看了刘易之一眼,随即拔出匕首。他对着光左右看了看,只觉刀光暗淡,实在没看出有什么稀奇的,皱眉道:“这不过是寻常之物,比这个好的,你我见过的还少吗?”

    “这样看不出来,王上得拿一块带血的肉来试。”刘易之神秘一笑。

    刘符闻言,起了兴致,对着赵多打了个手势,赵多便忧心忡忡地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对留在这里的宫人悄声耳语了一番,叫他们看好这个叫刘易之的。他不多时便捧着银盘回来,将一方带血的生肉摆在案上。

    “试试?”刘符拿右手操着匕首,看向刘易之。

    刘易之抬手示意,“王上请!”

    刘符对着这块方肉左右比划了一下,似是在找从何处下手,他打定主意,将刀刃轻轻搭在方肉一角,右手腕猛地向下一抖,匕首便从另一角处滑了出来,盘中的肉却还方方正正,看不出和方才有什么区别,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中间有一道极细的线,从一头延伸到了另一头。刘符啧啧称奇,再看这把匕首时,只见刃上没有沾一丝血,仍泛着银白色的、略微有些暗淡的光。

    刘符捏住刀面,两根手指缓缓从上面划过,只觉触手光滑异常,他微微用力,但手指在上面移动时却仍毫无滞涩。连手指都在上面停不住,更不要说是水了,他点点头,赞叹道:“确实不凡!”

    “此匕首据说在淬火时,用了一种什么特殊的油,看上去反而没有大多数宝剑光亮,但是真的滴血不沾!”

    刘符又把玩了一阵,便收入鞘中,递还给刘易之。刘易之却不收,向后仰着身子,笑道:“此是献给王上之物,王上还我作甚?”

    刘符一愣,“这般短刃,我也派不上用场。”

    “欸——王上此言差矣!”刘易之拉长声音叹了一声,“古往今来的宝物,不论是字画啊,还是刀剑啊,凡是有点不凡之处的,都是收在世家大族手里,那些大族难道各个都会舞枪弄棒?宝物有灵,若是一直收在那些人手里,时间长了,这灵气也就磨没了,所以俗话说嘛,宝剑赠英雄!只有到了真英雄手里,这宝物才能算得上是宝物。如此名器,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当得上?王上不收,那我可觉得太可惜了,不是替王上可惜,是替它可惜!”

    刘符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微微翘了翘、又压下去,最后终于还是扬起来了。他又爱不释手地拔出匕首把玩了一阵,看了刘易之一眼,抚着髭胡笑道:“如此,不收就是我的不是了?”

    “哎!”刘易之点头,“真就是王上的不是。”

    刘符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