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王晟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刘符摆摆手道:“景桓且放宽心,我心中有数。我这十五万人的粮草,可都落在你肩上了。除此之外,我走之后,国中一应事务全由你暂代,予你临机决断之权,不必事事报与我知道,如有不服,可立斩之。”
王晟慨然道:“承蒙王上不弃,举国相托,臣必当尽心竭力,以效愚诚!”言罢,后退一步,对着刘符一揖到地,刘符亦郑重其事地还了一揖,“先生但在,我便全无后顾之忧。”
二十日后,刘符班师出征,以刘景、朱成为左右都督,王晟留守关中,暂代朝政。
一行人马行至函谷关,刘符忽然一扬手,下令停止进军。全军慢慢停了下来,刘景打马来问:“王兄,怎么不进兵了?”
刘符道:“刘景听令!我命你率骑兵五万,步兵五万,在函谷关下待命,非诏不得离开。”
“是!”刘景应道,又低声问:“王兄,为何分兵,我不去救魏国了吗?”
“你在这里等我的命令就行,”刘符四下看了看,招呼偏将军李解过来,道:“吾弟年幼,第一次掌管这么多的人马,我不太放心。这样吧,命你为监军,若是他行事有何不妥,你便负责军中事务。切记,你们不需要动,只需等我的命令,决不可擅出函谷关,明白吗?”
“明白!”“明白!”
刘符点点头,亲自点了三万骑兵,两万步兵,令朱成随行,率军出函谷关,奔赴吴城。
函谷距吴城不远,刘符赶到时,魏军因为节节败退,士气低落,早已在城中龟缩不出,而赵军将士虽然已将吴城围死,但也不敢下令强攻。赵地多男儿,兵士善战,悍不畏死,然而一连几月作战,也已成强弩之末。正当两方僵持之际,刘符的五万兵马横插进来,将战局瞬时改变了。
刘符率军从后面插入赵军,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赵军没料到从后面会出现敌人,远远看到尘沙扬起,还来不及布阵,刘符便率人冲到了眼前,赵军一时间阵脚大乱。此时若是城中的魏军趁乱杀出,与刘符前后夹击,赵军必然一溃千里,但刘符万没有想到,魏军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作壁上观,让他自己和赵军消耗。
刘符冷冷一笑,不去管魏军,全力与赵军厮杀。赵人勇武,胡气颇重,弓马娴熟,刘符若想统一中原,赵国迟早是一个劲敌,此时正是天赐良机,正好在此重挫赵人的锐气,让赵军多消耗在魏国战场上,他日后打赵国便好打了。刘符前来解魏国之围,其实更多是为了自己,故而也不在乎魏国的态度,自己身先士卒,雍军纷纷感奋,勇猛异常,不到半日便斩首七千余人。
赵军先前连续作战,本已十分疲劳,这下更是被杀得大败,将士毫无战心,纷纷丢盔弃甲而走,有人甚至将连旗子和战马都丢了。见此情状,魏军终于打开城门,乘胜追杀赵军。各国在战场上都有规定,若抢到敌军的旗帜、马匹、武器、盔甲,都有封赏,故而魏军将士们刚一出城便纷纷去捡拾地上的东西。雍军亦不例外,冲在最前面的将士们仍在追杀赵军,后面的自觉追不上,则纷纷去捡赵军留下的东西,刘符见此,下令道:“若有捡拾赵军旗帜者斩。”朱成疑惑道:“历来按功行赏,现在不让捡赵军的东西,打完之后怎么定赏啊?”
刘符令追逐赵军的将士们返回,将人马集合在一处,冷眼看着仍在各处寻找赵军粮草辎重的魏军,喝道:“传我命令,此次行赏按魏军人头算,旗帜等物,也只有抢到魏军的才有赏赐!”
传令官将刘符的军令传遍各营,不过片刻的功夫,几万双眼睛便纷纷落在散落在各地的魏军身上,黑压压的军队突然间安静异常。
一阵响亮的击鼓声撕开空气,刘符高声喝道:“出击!全歼魏军!”
第7章
刘符命人搬来短榻,半躺在吴城城楼上吃葡萄,短榻边放着张银盘,里面一半是葡萄一半是籽。此时已经入秋一月,天气转凉,葡萄正甜,吴城不愧为魏国重镇,城中富庶,城中贩夫走卒众多,卖的葡萄更是香甜异常。刘符吃了大半日,将士们都用过饭了,他仍抱着银盘无心用饭,行军司马登上城楼,行礼道:“禀王上,此次缴获魏军盔甲武器一千七百副,战马八百匹,因王上下的是歼杀令,故而没有俘虏。”
刘符点点头,“那军粮呢?”
军司马道:“吴城中屯粮、并后来拾获的赵军辎重,总计够我们五万人吃三个月。”
“那就是够全军十五万人吃一个月,吴城果然是块肥肉。”刘符心情颇佳,将葡萄递给军司马,军司马忙低头摆手不敢受,刘符便又将葡萄顺手放进了自己嘴里,含糊道:“嗯……兵法上那句是怎么说的来着?”
军司马迟疑片刻,小心道:“王上是想说,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对,就是这个!”刘符看了他一眼,眼神颇带赞许,随口道:“看来等这次班师,回去我也要多读读书了。”
军司马不敢接这话,顿了顿,又问:“王上,那我们何时回去?吴城不是久居之地,何况函谷关中还有十万大军等着王上的军令呢。”
刘符叹气道:“赵岩,你就是太年轻了,我还不急,你急什么?再等一等。”
军司马赵岩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想开口问“等什么”,突然听到城墙下响起一串马蹄声,听声音有三四匹马,刘符显然也听到了,他赶紧又塞了几颗葡萄进嘴里,从榻上一跃而起,两步抢到城墙边,扶着上面的夯土,看着城下举着“魏”字旗帜的一行人,笑道:“看,这不来了吗。”言罢,又对身旁一个军士道:“传我命令,让下面的人放他们进来。”军士领命而去。
待这一行魏使策马行至城楼下面,等待城门打开之时,刘符认真地看了片刻,随即探头将口中攒好的葡萄籽吐了出来,葡萄籽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朝着这几个人飞去。也是刘符技艺过人、运气非凡,几颗葡萄籽落在下面时,居然正好打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疑惑地抬头看看,不明白自己被什么打中了,摸了摸头便跟着同伴策马入城来了。刘符扶着城墙哈哈大笑,军司马忍不住微微错开眼睛,就因为魏军开始的时候站在城中眼看着他们与赵国拼杀,并不出手相助,王上心中不平,灭了这支魏军还不够,竟然还要暗中往魏国使者身上吐葡萄籽。
赵岩偷偷叹了口气。
刘符命人撤去葡萄,在城楼上接见了他们。魏使没什么好脸色,对刘符行过礼后,便递来了一封国书。见了他们的表情,刘符看都不看就知道国书里写着什么,他将国书递给赵岩,道:“孤不喜读书,你来念与我听。”
“是。”赵岩虽不知刚刚还念叨要读读兵法的王上为何当着魏使的面突然又“不喜读书”了,但一向有令必行,打开铜匣,展开国书,念道:“大魏国王上,问雍王——”
“行了行了,”刘符摆摆手,不耐道:“你就说他都说什么了吧,别念那文绉绉的话,孤不爱听。”
赵岩闻言一愣,他虽是一介武夫,但也知道刘符今日当着魏国来使的面,这样的言行多有不妥,忍不住面色一红。再看魏国的使者和几个随从,显然也被刘符的粗鄙震惊到了,对着这一国之主,脸上竟纷纷露出微微鄙夷的神色。赵岩看到他们的神情,方才的不好意思瞬间褪去,一手按在了剑上,站在刘符身边,面带杀气地瞪了这几人一眼。
魏使收敛了表情,拱手道:“我王要问王上,王上原本答应我王,出兵乃是解我王之围,共抗赵国。如今王上却反过来屠我魏人,可是欲与我魏国交战?”
“魏使何出此言!”刘符面上先是闪过惊讶,随即呵呵笑道:“孤可从未想过与魏国为敌。”
“那不知王上此举何意?”
“魏王有难,孤自然要带兵救援。”刘符垂着眼睛看着赵岩身侧的长剑,一只手摩挲着剑鞘上面弯弯曲曲的纹路,从剑尖慢慢抚到剑柄,然后才又抬眼对魏使笑着说:“只是魏军太不讲究了些,孤带兵与赵军厮杀,魏军就在这吴城之上作壁上观,眼看着我雍军与赵军相斗。孤心中有气,又想,这般贪生怕死之人,必不是魏军,搞不好是他国的奸细,若是放他们回了魏国,岂不是让魏王陷入危险?所以赶走了赵军后,孤便顺手把这些奸细也杀了,也算是为魏国除去一害,魏王不感谢孤,为何还要来兴师问罪啊?”
魏使咬牙道:“雍王岂见过三万余兵士都是奸细之事?”
刘符道:“未曾见过,不过料来也未必没有。”
魏使嘴唇抖了抖,半晌方才气冲冲道:“雍王今日所言,在下回去后会一字不差地回禀我王,在下告辞!”
“魏使且慢。”刘符将两手揣进袖子里,倚在榻上道:“既然魏使有如此过耳不忘之能,孤还有些话,烦劳魏使带给魏王。孤出身于西北,素来仰慕中原繁华,可惜从来无缘得见,今日一见之下,真是大为惊叹,不禁流连忘返。”
说着,刘符站起身,突然抽出赵岩腰间的剑,他剑势甚急,惊得魏使连退两步,却见刘符拔剑后并无动作,只把剑放在手中慢慢把玩道:“孤此番劳师远征,不能空手而归,总要讨点报酬再走。吴城甚是繁华,令孤大开眼界,孤忍不住便想,临近的几个城池是否也是同吴城一般无二呢?魏国富有,到时候可要不吝割爱啊。”
魏使尚有余惊,闻听此言,更是神色一凛,匆匆行了个礼便即告辞。
刘符倚在城墙上笑着看魏使出城,待人影渐小,突然笑容一收,问道:“将士们都休整好了吧?”
“已歇了五六日,全都休整好了!”赵岩道:“王上是要攻打魏国?临近的城池,只有新田、安邑为要害之地,是否先拿下这两城?”
“不错,既然你想到了,便替我跑一趟吧。”刘符微笑道。
“这…这……”赵岩脸色涨红,“王上,末将只是行军司马,从未独领一军,恐怕……”
刘符摆摆手,“你带两万步兵,明日出发,往安邑而去。夜间行军,白日里找林子隐蔽休息,每日仍埋五万灶,行军切不可让魏军发现。到安邑城下,先令几千人试探虚实,若可下,便令这两万人攻安邑;若不可下,便弃安邑而奔新田。若遇魏国援军,莫与交战,勿令魏国知我军虚实。无需杀敌,也无需得此二城,但叫魏军知我欲攻此地便可,其余你可相机决断。”
赵岩领命道:“是!”
刘符下城点将,领所余的近三万骑兵随他赶赴函谷关,与刘景会合。
魏使晨夜兼道,赶回魏国国都洛阳,将刘符的言行一一报于魏王听。何武听他言行粗鄙不堪,抚须对群臣笑道:“刘符乃是一匈奴小儿,生于蛮夷之地,长于妇人之手,未习教化,见我中原之一角便贪相毕露,真乃沐猴而冠也!窃据关中,我早晚必擒之。”
使者面色古怪,又将刘符后面的话说给何武听,群臣闻后,无不勃然大怒。何武面上的笑容登时不见,一拍桌案,面色铁青道:“竖子,欺我如此!”
群臣窃窃私语片刻,有人出班道:“王上,刘符此人,为了眼前的几个城池便背信弃义,与我交恶,可见其生性贪婪、鼠目寸光,必定难成大器。然而蛮夷之人素来粗鄙,行径难以捉摸,不可不防啊!”
何武点点头,“取地图来!”
不多时,宫人取来地图,何武在吴城附近看了片刻,面色一沉道:“不好,刘符必是冲着安邑、新田而去,这两处抵挡赵军之后还未补充军队,守备不足,怕不能抵挡…好你个刘符……我派人向你求援,你反倒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王上,安邑是我军西面屯粮之所,可千万不能丢啊!”
“是啊!王上,发援兵吧。”
何武抬手止住群臣,皱眉道:“再看看吧……这两年我们一直在防备赵国,又刚折损了不少人马,洛阳能调的兵也不多了。”
“王上!百里加急!安邑守军在城外三十里处侦查到军队,但没有看到他们的行踪,数他们埋锅做饭时留下来的灶,差不多有五万人。安邑求援!”
消息一至,群臣哗然,众人纷纷道:“王上,别犹豫了,安邑不能不救,若是迟了,恐怕落入雍军之手!”
何武沉吟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起身道:“大将军秦恭听令!命你领十万人前去救援,即刻发兵,不得延误。我再手书一封信,诏在曲沃、渑池的十万守军与你会合,皆听你调度,救援安邑、夺回吴城、生擒刘符小儿!”
为首一员大将出列,沉声领命而去。
何武坐回案前,犹自心不能平,仍不住骂道:“蛮儿、竖子,我必杀之……”
而另一边,竖子刘符与刘景军会合后,率十三万人,马步并行,绕过魏国宜阳、武始、新城,渡过洛水,沿伊水而上。与赵岩处相同,刘符也令将士白日在林中隐蔽休息,夜间急行军,又让军士自带咸肉干粮,行军时不生火做饭,人衔草、马裹蹄,一夜行军七十里。五日后,秦恭军至安邑下,而刘符也率前军远远看到了洛阳城。
“王兄,我们仅凭一支孤军,深入魏境二百余里,身后尽是魏国城池,各地必有守军。就算现在洛阳军马都已经去救援安邑,但若何武反应过来,下令让周围城池的守军赶来勤王,虽然人数不多,但要是让他们拖到在安邑的大军回来,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不仅洛阳打不下来,而且自身难保啊!”
刘符望着洛阳,高扬起马鞭道:“那就只能快点拿下洛阳!”
“传令全军西行二十里,李解,你领三千骑兵,马尾上绑上树枝,在西面林中升起烟尘,其余人随我包围洛阳。”
“是!”“是!”
“王兄,为何不直接进攻洛阳,而是先向西走?”刘景打马到刘符旁边,刘符握着缰绳,反问道:“若是我军一路打到洛阳,现在应是从什么方向过来?”
刘景思索片刻,恍然道:“西南的……伊阙!”
“什么!西南方向发现雍军?”何武大惊,一面快步登上台阶,一面道:“伊阙地形险恶,易守难攻,是我大魏西方的屏障,怎么可能被他们不声不响地拿下来?”何武登上城楼,看到西南角升起的滚滚烟尘,眼前一黑,禁不住晃了一晃。
“秦恭呢!还是没有消息吗?”
“回王上,大将军已三日没有消息了。”
黑压压的人马愈来愈近,转眼间便到了城下,将洛阳城团团围住。刘符勒住马,仰头对着城墙高喊道:“雍王刘符在此,叫你们魏王回话,魏王何在!”说话时,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城楼之上的何武,何武不识得他,他却对何武这张脸熟悉的很,熟悉到恨不能生啖其肉。
何武低头去看,见到一张再年轻不过的脸,面皮白净,连胡子都还没有,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黄口小儿,现在竟将他堂堂魏王围困在自己的国都洛阳城中。何武既惊且怒,半天说不出话来,众人闻讯都登上城楼来看,见到城下雍军,均是心胆俱裂,以为刘符这支大军是从天而降一般。
刘符提气喝道:“何武!我一路兵锋过处,你魏军俱都不堪一击,我知道你城中无人,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若识相,开城投降,性命或可保全;若不降,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十名将士齐声高呼,将刘符的话送上城头。何武面沉似水,半晌后仰天叹道:“投降吧。”
“父王不可!”何武的一个儿子拦住传令的兵士,劝谏道:“父王听儿臣一言:洛阳城池坚固,城中还有两千兵马,可以抵挡一阵。父王再四面发书,向各处求援,援军一至,又能坚守几日。若撑到大将军引军回援,我们再趁势冲杀出去,前后夹攻,必能大败雍军。”
何武苦笑着摇摇头,指着远处的烟尘道:“你以为,我们还会有援军吗?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