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隔千山处有万水

分卷阅读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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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折七懒得掩饰自己的目的,反正自己挖坑的时候,就没想着掩饰。就赌那人那颗心,那份守住自己最后念想的决心到底有多强烈。好在,这个坑不算白挖。

    那么该怎么掉坑,掉的有多深,结局如何,都与她无关了。她要做的,只是把他带到坑外,给他一个跳入的机会。

    折七笑了下。“那么后日酉时你我这里会头,那天你不用担心,尊主未时过后便会离开魔族亲上战场,戌时一到,大军便会直攻圭林宗。我只负责把你送入圭林宗,到时你要做什么,与我无关。”

    “好,多谢。”樊音点头,眸子低下的那一瞬,一切犹豫都在那里变成了义无反顾。

    “左使若无事,我便回去了。”樊音转身刚走了一步,便被折七拉住了袖子。

    “这瓶迷药给你,那两个侍女你若遣不开,便用这个。”折七递出一瓶药,她看着这个男人,清瘦的脸庞侧边坚毅的弧度,他的眉眼很好看,能让人陷进去顿生好感,仔细看去,那般的眉目就像一把待在剑鞘里的剑,有锋利的剑光,但更多的却掩在了剑鞘里,将一切的光华生生掩藏住了。

    折七一看他那眉目便知樊音那里的这把剑曾大放过异彩,没有剑鞘的束缚,毫无顾忌,肆惮的露着剑芒。而那剑鞘却将他那里明亮的色彩带来了一点压抑的暗色。

    “樊音多谢左使出手相助。”樊音也不矫情,接了迷药,抱拳谢道。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但她起码给了自己一个希望。可以与门派共存亡,而不是待在这个异地做一个生死不得的阶下囚。

    折七看着樊音的背影,那个背影倒是将她在从尊主眼中看出尊主对樊音爱意时迸发出来的嫉妒之意渐渐压了下去。但是,就算不为了自己想争取一把的私心,为了尊主,为了魔族,这个人她也是留不得的,修真与魔是两条路,殊途岂是那么好同归的,就算同归了也未必有个好的结局。

    所以这次她摆了这盘棋,将他放在了对方的阵营。而那里,迟早会被攻陷。折七想,让他死于念想之地,与同门的血水溶在一起,大概是她能给这个男人最好的安排。只是这份安排是否对,是否能成,还是未知。

    其实你不用谢我,我也有私心。折七对着背影轻轻道。

    一夜无话,樊音依旧应付着风夙一日胜过一日的过分举动,时间在他眼里流动的更加缓慢,所有的分分秒秒都算作一种煎熬。

    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不得不做到心如止水。

    “这碗汤,你喝了。”终于到了后天的中午,再应付完这一次,应当可以解放了。樊音在心里是这么偷偷想着的。

    风夙从侍女手里接过樊音每日每餐必定喝的汤,递了过去。

    汤的味道很差,苦中带涩,涩中又有点不寻常的感觉。总之让人闻之生厌,喝一口么,自然是得强压着一股吐出的冲动咽下。

    樊音没问过风夙每日给他喝这汤到底为了什么,给他,他就一口灌下。从一开始的连呕不止,到现在,能面不改色,喉咙毫无不适的喝下。

    “晚上,我,尽量赶来陪你,如果不来,这汤你也必须喝下,那两个侍女会监督你喝下。”风夙嘱咐着。

    樊音同往常一下淡淡地应下。这顿饭局,一个冷着脸本就寡言,一个又面上看着很淡,对什么事无甚兴趣,这氛围想当然的,有多冷就有多冷。

    “樊音。”风夙突然开口,眼神露在樊音身上,眸中见过几道色彩又转瞬即逝恢复一如既往地深邃,“这是凤兮的肉,你且吃些。”

    说着,他夹了筷一个盘里的肉放在樊音碗里。凤兮是种兽,以智慧,速度见长,所以极不好捕,市面上一拳头的肉便能卖上千两万两的珠银。而那肉,比起其他的肉也是有着极大的不同,除了味美,它里面含着的灵气可以充当滋补之物,可供体弱之人补养之用。

    樊音抬头,看了眼碗里凤兮的肉便将视线转向风夙,他面上依旧没什么神情,哪怕是以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见长的佛陀脸上的神情估计都没他这么淡。

    “你要说什么,直说便是。”樊音移开视线,落在桌子上的灯盏上,他想起小时候半夜不想睡觉便缠着师尊讲故事,有一次师尊讲的是飞蛾扑火。

    樊音还记得他那时候听了故事便说:“师尊,那蛾子莫不是傻得。”

    他记得师尊笑着摸着他的头,用很温柔又带着一点深情的语调说道:“你怎知蛾子不是乐在其中,甘愿为之。”

    “可徒儿还是觉得蛾子傻,好好地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还小,等你大了就知道了。”师尊面上收了笑容,但眸子里依旧温柔,他说:“但为师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樊音出神的看着灯盏,他想,他现在,可不就是那只傻蛾子。原来,在念想面前,不管怎么傻都甘愿。

    “樊音。”风夙不看着樊音,他别过头不愿意看着这样的樊音,或者说是他怕眼里藏着的情绪突破枷锁被那人瞧去。“等我回来,可好?”我们以后好好过,可好?

    风夙怕他拒绝,话说一半。

    樊音回神,对面的人已经长大,可这性子还是带着小时候的脾性。任性,霸道,想怎样便怎样,想要想得什么便一样要满足。

    突然,樊音笑了,那一直平直如一条直线的唇勾出美好的弧度,那清浅的笑容绽放的瞬间,在风夙看来,就好像心头春花突地开放,一抹让人沉醉的色彩在那里驻足。

    “好。”樊音这样回道。

    风夙愣神片刻,突然站起。“樊音,我,先走了,你再吃点。”他匆匆的说完,忙转身跨出寝殿。掩在眸子深处的情绪彻底的占据了整个瞳孔,设在那里的枷锁已经被冲破。

    风夙不知道他离开的背影,多么像是面上掩饰的壳子碎裂后的落荒而走。

    第45章 固执

    “我就送你到这,之后的路你,自己走。”折七看着不远处刻入石壁的“圭林宗”三字,回身正对着樊音,说道。

    “多谢。”樊音同样看着石壁上的字,这三字从他刚入门起到离开门派,他足足看了百余年,一日日的心境都比不得今日来的复杂。

    身后是他一手造的孽所带来的灾难,身前是他最后的念想,是他愿意共存亡的地方。樊音只在原地愣神一瞬,便沉下心绪,走上前。风夙带领的大军马上至山脚,他犹豫不起。

    “二师兄回来了!”

    “二师兄回来了!”

    ……

    樊音刚踏入山门,从四面八方就传来门下弟子的呼声,有不少人或奔跑或御剑而来。樊音觉得心里的那点苦意似乎因着这些呼声驱散了不少。

    “二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外面魔族都攻打山门好些日子了,前段时日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诡计,将护山大阵的威力削了三四分。”围着樊音的一弟子说道。

    “是啊二师兄,掌门闭门不见,大师兄不在,各长老没法只能闭门死守,这守山门的长老弟子都不知道殒身了多少。”一女弟子红着眼。

    “我知道了,我先去看看师尊,看完再来。”樊音看着双目通红的众人,只觉得一阵血气在胸口激荡,他压下喉咙里隐隐的血膻味,快速说着。

    师尊曾给过他两个果子,名唤仙珠。他来之前便吞了一颗,将果子里包裹着的仙力强行压入丹田,供这副残破的身子运转灵力之用,撑不了不久,但应付这一场足以。

    胜败由天,即使败数太大,也不容许这里的人退怯。

    樊音一路御剑一路看着沿路的景色,也许景由心生说的是有理的,什么样的心情能看到的便是什么样的情景。在樊音眼里这一路的景颜色再艳,姿态再娇柔,都难掩盖一种蒙在表面的灰暗。这种灰暗不像白玉上的斑点,可以一句瑕不掩瑜便完美揭过。它像是最好的水墨中突兀的一笔,将美好瞬间拖拉进入灰暗。但这些景依旧在灰暗的表面下闪着原本美好的光,不屈不挠。

    “扣扣。”樊音快速整理自己满面的风尘,恭敬地站立在门口,一手放在门扉轻轻地扣了两下,便垂下。

    门无声地开了。“进来。”

    樊音:“是,师尊。”

    屋内唯一的案几上,摆着两杯茶水,一侧,端坐着一青袍男子,那男子抬眸静静地看着樊音一步步走来,嘴角渐渐泛起一抹微扬着的水花。

    他的视线一如既往的温和,里面带着三分的慈爱,就像是看一个自己十分满意却又很久未见的晚辈。“回来了?”他这样问着,带着三分的和。

    “师尊。”樊音带着点哽咽:“我回来了。”

    “坐吧。”青袍男子指着对面的空座。

    樊音看着男子,心里除了孺慕之情外逐渐涌起一股愧疚,那点愧疚愈演愈烈,很快便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愧疚之余,樊音觉得,他是个罪人。

    他跪下,膝盖骨重重地磕在地上。低着头,开口道:“弟子,是来请罪的。”

    青袍男子面上温和的神情不变,一手成掌隔空将樊音托起,看着樊音低垂着的模样,摇了摇头,这才道:“你何错之有?”

    “是弟子识人不清,自不量力,一手造成今日局面,却没一人抗下这份罪孽的本事。”樊音抬头,一字一字地说着。

    青袍男子也就是圭林宗掌门听他把话说完,这才又指着空座:“为师都知道,坐吧。”

    “师尊。”樊音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脸面面对师尊,可师尊待他却如过去千万个日子一样。

    “你看这茶叶,浮浮沉沉。”掌门指着那茶水,示意樊音看着那茶叶。他一手握着茶杯,轻轻地摇晃,杯盏里的茶水随着摇晃逐渐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涟漪越来越大,带动着茶叶的浮沉更加频繁。

    “你,我,以及所有人,都只能是这汤里的茶叶,浮也好,沉也罢,说的丧气些,都刻在命里。音儿,你跟着为师多年,是为师看着长大的,还记得你踏入这屋子第一天,为师说的是什么吗?”掌门放下手里的杯子,他的手虽不再捏着茶杯晃荡,但是茶水里的翻涌不停。

    “师尊说,固执。”樊音的视线仍在浮沉的茶叶上。

    掌门轻笑出声:“你那时候可不服气,可为师知道没说错你。”

    “这涟漪的泛起固然有你的原因,可说到底,它本就会泛起,早点晚点的事情。”掌门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山峦,到他这种境界,耳听千里不是问题,山门口刀枪术法比拼,声嘶力竭拼命的声音一一入耳。

    “你身子毁的七七八八,后山的泉有缓解疼痛舒缓经脉的作用,你去那呆着。”掌门看到他面色苍白,额头还挂着不少的细汗。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人体内灵力紊乱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师尊。”樊音看着掌门,视线里露着坚定:“弟子这次来,是不想做躲在背后的缩头龟。”

    掌门盯着樊音看了很久,沉默里的交锋最后以掌门退后一步而告终。男子轻叹口气:“固执。”

    樊音知道师尊既然这么说便是同意了他与门派共存亡的决定,难得的,他面上一改之前的郁郁,明亮了一刻。“师尊说的是。”

    “护山大阵坚持不了多久,你跟在我身后。”掌门既然同意了樊音的请求,但也尽量最大限度的保护好自己这个徒弟。他不是不知道门派里的明争暗斗有多激烈,就连他自己的大徒弟都容不下这孩子,别说那些本就对他这掌门都有所不服的长老了。

    这孩子固执,死脑经。虽然神经不敏感但是容易钻牛角尖。众人口中的风言风语很容易便能摧垮他本就脆弱的堡垒。错不在他,至多他只是因着恻隐添了一把火,却不该被那些人视作缔造者。

    青袍男子想自己这掌门好歹还有些威势,让那些喜欢风言风语的家伙闭嘴还是可以的。他决定不管怎么样也要护着这个养大的孩子。

    “音儿,记住,该放下的包袱就放下,扛不起的包袱也要放下。”这一去,男子知道自己包括整个门派的所有人都是凶多吉少。只有这个孩子也许可以凭着那点情分,在那魔尊面前留上一命。但他不希望余生,樊音都活在包袱之下。

    所以,到了最后,他这样叮嘱道。

    “师尊。”樊音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那个身影为自己挡了百余年的风雨,他心里的情绪在强烈的翻滚。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弟子,谨遵师命。”可弟子怕是做不到。后半句,他噎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裸更的痛苦,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