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东来,你说什么…什么热恋?”陆衡震了一惊,着急打断,严冬来吞吞吐吐却又无比笃定的说辞,根本不像在蒙。
“别瞒我了,审了一夜跟踪你俩儿的人,我还能判断不出这点事儿?再说你小子看简铭那眼神,啧啧,下次给你准备块镜子,你自己也恶心恶心。”严冬来故意把音量放小,但也足以让平时没脸没皮惯了的陆衡难得从脸红到了脖子。
“你…”陆衡如鲠在喉,严疯子的嘴比他人更不善良。
“行了,行了,我没告诉谁,你就回趟队里来,真有事和你商量,你也别找借口腻歪在简铭那了,我们的人又不是马路上临时拉来的,你还怕他们看不好个大活人?就这么说啊,我等你,挂了。”严冬来没等陆衡回应,下完命令电话就撂了。
陆衡怔了半天,叹了口气,给简铭发了条微信,转身从楼道小跑了下去。
简铭今天有三个病人咨询,忙得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刚空闲下来走出房间,走廊一阵浓香四溢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简铭闻出是一兰拉面,这是他在国外唯一心心念念过的味道。
“陈菲,你叫了一兰拉面?”他走向前台。
“我哪那么奢侈啊,是陆衡拿来的,我刚想给你送进去呢,简医生,你命真好诶,有人这么关心你。”口气里止不住的羡慕嫉妒。
“陆衡?他人呢?”
“不知道,送来就走了。”陈菲看了看那包装华丽的包装盒,口水在唇边打转。
简铭笑了笑,问陈菲要了个一次性餐盒,挑出一半,“太多了,我吃这些就够了。”说完留下那个包装华丽的包装盒,捧着一次性餐盒回办公室,身后传来陈菲愉快的道谢声。
“简男神天下最帅,谢了啊,回头代我也谢谢陆男神,哈哈,欢迎他以后常来。”
简铭笑得差点把面撒一地,陈菲这小口才当前台还真是屈才了。
他还真说不清现在的感觉,似乎浑身上下都被团暖洋洋的光包裹着,每一处缝隙都被填的满满当当,也照暖着每个不见光的角落,这种类似幸福的感觉太过宝贵,像陆衡对他的心意一样宝贵。低头闻了闻面的香气,他拿出手机想给陆衡打个电话。
【媳妇儿,我要离开会儿,很快回来。】亲亲。
手机里躺着条陆衡的微信,简铭看看时间,一小时前发来的,他这是又去哪了?
想了想编辑道:【在外多小心!谢谢你买的面,我和陈菲都很爱吃。】
这条回复陆衡一下午也没来得及看,因为从回缉毒大队开始,他就被严冬来拉进紧急会议小组,针对引出毒王及团伙的计划做细化方案,这里也包括需要陆衡配合的事项。
“不行,我不在他身边不放心,严队,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让我24小时保护他的。”回到办公室,陆衡很果断地回绝了严冬来的要求。
“我是答应了,可我没答应你贴身成这样啊,你们这么高调,别说毒王没机会找他,我们队的兄弟都没好意思监视了。”严冬来嘬着指间的烟,眯缝着眼瞅着陆衡。
“……”
“你会上没听三队的人报告吗?线人说毒王那边两周后要回香港,港口随时会到500公斤的冰/毒发放各省,这单买卖他很谨慎,连他身边几个很得力的手下都不知道准确时间和交易方式。如果不乘这两周时间把毒王引出来,又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陆衡,你也看了那封信,对方知道你的存在,不管他们清不清楚你是警察,这个险我们都不能冒,你在他身边,毒王就有顾忌,他不出现,我们这么跟着也没任何意义是不是?”严冬来这步棋早在酒店那晚就埋好了伏笔,他从不是个老实巴交的警察,案子面前,一切人和事都可能是他的工具和桥梁,这一点,陆衡知道时却为时已晚。
“那你的意思是要让简铭以身作饵,暴露危险当中?”陆衡双眉快挑上了头顶。
“不是,你和我们,我们暗处保护他,和当初我们说的方式一样,只是你暂时不要在他身边,暂时而已,没问题吧?”
陆衡脸一正,严肃道:“你是不是很早就这么打算的?”
严大队长来气了,语调急升,“我打算什么了,啊?你说,我打算的哪件事不是为了这个国家?”上纲上线到这程度,陆衡一口气还没机会喷出,硬生生又咽回了肚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半晌陆衡站了起来,从跟前桌上拿了根严冬来的红双喜点上。狠吸一口,吐出白烟,“行,这事我来跟简铭说,后天开始行吗,不欠这两天吧。”
“为什么要后天?”严冬来好奇。
“明天我和他约好去看我父母。”陆衡淡淡道,眼神穿过白雾飘向窗外。
…
简铭今天下班很早,买了菜来到和蒋路川的家,还特地带了瓶干红,蒋路川一进门就笑道:“楼道都闻到了你做菜的香味,怎么今天这么好兴致?”
简铭倒了杯水,递给蒋路川。
“谢谢,有时真不能小看你,心不是一般细,我记得还是你上高中那会儿告诉你,我在外不习惯喝水吧,你看你记了十几年,回来就给我倒水,有时我自己都忘了。”蒋路川把包放在沙发上,回身接过水。
简铭笑笑,推了推镜框,“您怕是忘了当年可是你让我帮记着的?你还说人每天必须摄入不少于2000的水才健康。”他回到厨房,把锅里蒸着的最后一道杏仁豆腐端上桌。“爸,洗手吃饭吧。”
蒋路川看着正站在桌边倒着两杯干红的简铭,眼神氤上一团水汽,是啊,都多少年了,当时接简铭俩兄妹到身边时,他们都还是未经世事的孩子,岁月没饶过谁,他蒋路川双鬓都斑白了,孩子们也都大了。
方舟,你看见了吗?你这优秀的儿子,我尽心培养至今,你还满意吗?
那个特殊而不平凡的年代,从没因为时间在蒋路川心中被遗落,被淡忘,那是刻入他骨髓的记忆,这一生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1978年,全国恢复高考第二年,这对应届高中生们来说是无比喜悦和幸运的事,整个高中都沉浸在亢奋热浪中,还在读高二的蒋路川和简方舟也满怀一腔热血与之激昂着,高歌着。
一位少年穿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和一条大人军裤改的绿色长裤站在学校操场国旗杆下,风吹动他的发帘,少年青涩的面孔里载满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蒋路川眼神闪烁着碎光,跑向少年,“简方舟,今天你升旗吗?”
“是啊,你听说了吗,去年进来高考的叔叔阿姨们,好几个都考进了北大清华,你说明年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也能考进去吗?”简方舟眨着那双闪着希望的漂亮眼睛,充满期待的盯着蒋路川。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努力,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考进梦想的大学。”蒋路川伸手帮他把脖子后面翘起的领子翻下来整理平顺,拍了拍他的肩,很肯定的说:“方舟,你一定能考上的,你学习这么好,一定能实现理想成为一位了不起的科学家。”
“嗯。你也是,你也要加油!”简方舟看着这个同窗两年的好朋友,笑得像当时的天一样蓝一样明媚…
……
他没有辜负梦想,第二年顺利考入北大生物科学系,并以优异成绩获得本硕博连读资格,在那个年代,如此与貌并重的大才子,定是校园里无数少女们心中的白马王子,走哪都被簇拥而至;而,也正因在那个年代,同样是蒋路川心中的这个白马王子却只能永远被放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能说,不能有超出友情的半分举动,就连这份暗藏心底的小心思,他都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夜深人静时才敢拿出来悄悄舔尝。那是个丝毫不能逾越道德边缘的年代。
……
有一年夏天,简方舟突发急性阑尾炎,手术后刀口感染发了三天三夜高烧,蒋路川寸步不离的照顾了他整整三天,那三天也是他在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也许正因发着烧,简方舟那几天也特别依赖他,他还记得喂对方喝药时的头靠头,给对方擦身物理降温时的指尖触感,还…记得简方舟不经意说:“路哥啊,你要是个女人我一定娶了你。”
……
不记得第几次到北大看望这个早已扎根在他生命里的‘好朋友’,也是这一次他头回见到了简方舟的女朋友,系里低他三届的学妹,陈芳。一个非常娇小可人,明眸秀丽的小姑娘,“你们很配”这是那一天,蒋路川唯一还记得对简方舟说过的话…
……
毕业那年,也是简方舟和陈芳结婚那年,婚礼当天,他们都喝得很醉,蒋路川永远不会忘简方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和醉意朦胧的劝告,“路哥,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拖着了,找个老婆好好过日子吧…你看,这样多好,大家都来祝福,都来对你说,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多好…是不是…”说到最后,他好像哭了,蒋路川不确定,自己也喝得很醉,也许…记错了吧…
从高中到简方舟成为中国科学院生物研究所的第一生物专家,近二十年的风雨相伴,这样的情谊,难道还不足以成为他为对方照顾俩个孩子的理由吗,蒋路川从没后悔过,也从没忘记简方舟临死前看着自己的那双不甘的眼神,他不知道那份不甘代表什么,但从那天开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爸,你站着发什么呆啊,过来坐啊,我做了您最爱吃的鱼头豆腐煲,酒都醒好了。”简铭一声爸把蒋路川从深深的回忆里拽了出来,他笑了笑,应了声走向餐桌。
有些情感,只适合缅怀;而有些情感,应该努力去维系和经营,蒋路川知道简铭已经走出了这一步。
为那个人做了太多,他想,他该为这个儿子做些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蒋路川和简方舟的故事其实是最早在我脑中成型的,很虐心,这里点到为止,我会在这篇完结后,出个短文讲讲这个故事~~
☆、第七十章
简铭没想到,坐在对面的蒋路川和父母有着这么近的关系,高中同学还是知心挚友,可为何自己打小一面也不曾见过他?简铭很确定,十三岁之前蒋路川从没出现过在他们的生活里。
“领养我们之前…我们有见过吗?”简铭抿了口杯里的酒,深邃的双眼目不转睛盯着蒋路川。“抱歉,可能当时太小,我实在没有印象。”
蒋路川夹菜的筷子微微顿了顿,笑着说:“呵呵…你半岁时我去看过你一次,之后我去了德国研修心理学,当时有考虑过移民,学业结束就留在了德国,十几年也没怎么回来,不过一直和你父亲电邮联系,也知道不少你这个调皮儿子的事儿。”云淡风轻说完,夹过一块鱼肉,低头吃起来。
“爸,那天…你怎么会在现场的?”简铭没拐弯抹角,直接问出了他的疑惑。
蒋路川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放下筷子,下意识捋了捋头发,平静道:“这事要从我刚回海阳说起了。简铭,在我会告诉你这些之前,我想给你道个歉,瞒你这么久,是我故意也是迫不得已,我不希望你再纠结于你父母的事,也不想当年的事件对你和琪琪造成二次伤害,对不起。”他叹了口气,眉宇间一团乌云聚集,手指不规律的轻轻敲点着桌子,“顾涛昨天和我通过电话,我知道了马怀兴的事。我本以为这些事都过去了,也以为再也不会影响到你…”
“你也认识马怀兴?”简铭一怔,身子坐直。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我知道303科研室除了你父母外的每个人,但真正见过能称为认识的只有冷国锋一人。”
简铭没说话,眼神凝重,等待他讲下去。
蒋路川眼神渐渐放空,陷入了回忆:“我回海阳那年,正是你爸专项科研最后一年,那一年他忙得很,起先我也约过他几次,他不是在实验室就是要赶去科研小组。说起来,其实那年我总共也就见过他三次吧,第一次还是在他们单位,我记得那次他给我感觉很不好,应该说是他的状态很不好,神情紧张,面色也很憔悴,还有很严重的焦虑症状,我长期和人的情绪打交道,当时看出问题就直接问了他,许久没见,你父亲还吞吞吐吐什么也不说。”蒋路川倒了杯水,喝下半杯接着说:“他当时的心理状况很糟糕,我目测再继续任其发展没准要来我这治疗了。一下午我死缠烂磨,他才慢慢开了口,先是给我介绍了他们那几年成立的科研室,研究什么我不关心,但他说那几个月受到了一些社会势力的骚扰,而且程度还愈演愈烈。”
回忆这些对蒋路川来说并不好受,他没刻意强调当时见简方舟时的震撼感,也没过分渲染说服对方的过程,可事实上,那一天看到简方舟萎靡不振的模样时,他几乎是用二十年的交情来威胁,才换来了坦白。
“我当时有劝你父亲报警,但他说冷国锋曾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这么做。说他的女儿在那些人手里,报警无疑是送他女儿去死,也是这个原因,我要求见冷国锋。这个人虽聪明但也很狡猾,我看出他是个审时度势的人,警告了他,不管于公于私这事都必须报警,我甚至还承诺会想办法让人把他女儿从美国带回来。但他求我们,让我们给他一个月时间,他很坚定他有办法让女儿回来,只需要一个月,我是不同意的,可奈何不了你耳根子软的父亲,他同意了,也是那个月,事情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蒋路川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依了简方舟的好心,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想穿越回那一年,他不管任何人任何事,就是把简方舟捆起来关起来,也不准他再回那该死的科研室。
“那天是儿童节,我记得我还在给心理咨询所选写字楼,冷国锋一个电话我脚都软了,他让我立刻去海阳游乐园,说有人要挟持你父母,还说让我过去劝劝你父亲,万不得已先松松口答应对方要求,保住命再说。我当时杀了他的心都有,妈的他就是个人渣。”蒋路川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玻璃杯重重摔在桌上,杯身刹那出现了几道狰狞的裂痕。
“一路上我不停打电话给你父母,谁也没接,我意料到出了大事。赶到那时,已经有好几部警车停在一个木偶剧场门口,剧场侧门还有不少游客抱着头疏散出来。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硬是从人群里混进了场内,那时他们被人绑着在剧场中心,很奇怪的是歹徒并不在场内,我也并没看到你妹妹,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逃,走近才见他们座位前后左右摆了好几个油皮纸箱,你爸说那是土/制/炸/弹,还让我别靠近…我想叫他们尝试解开绳索,我想拉他们出来…我…”
蒋路川说着五官开始扭曲,呼吸也急促起来,头上的细汗一层覆一层,渐渐滚成珠。撕心的画面像就在眼前,每一帧都那么清晰…那么触目惊心…
蒋路川的描述中有太多简铭理解不了的地方,挟持现场怎么可能没歹徒,妹妹又去了哪里?为什么繁闹的剧场,可以那么顺利撤出无关人员,还有,土/制/炸/弹这种东西是怎么放进现场的,为什么他的父母会情愿死也不试着逃离,一个没有歹徒的现场,又有警方介入,怎么可能没机会逃生?这里面到底有多少蒋路川也不知道的内情?
“爸…爸,别说了,休息一下。”简铭试图安抚,再给他倒了杯水。
蒋路川没喝也没再说话,顷刻站了起来,走进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丝绒袋子,是首饰店常见的小礼袋。
他没立即把东西给简铭,一直紧紧握着,眼眶内晶莹透亮,像被水清洗过的窗子,“简铭,我没用,我没能救出你父母,特警队和拆弹组赶到时,我被强行拉了出去,当时我脑袋一片空白,只记得出到门口时,剧场里才出现歹徒的声音,还有…还有琪琪的哭喊声,紧接着就是爆炸,前后不超过三分钟。”
“特警为何只把你拉了出去?以你的说法,你一离开就出现歹徒的声音,那他们是知道你存在的,三分钟?警方眼皮子底下引爆炸弹?太奇怪了,实在太奇怪了。”简铭眉一蹙,眼神冒出一道锐光:“你说听到我妹妹的哭喊声?你确定是和歹徒的声音同时发出的吗?”
“嗯,几乎同时,我知道你奇怪什么?有个更奇怪的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我不想错误引导你…”蒋路川欲言又止,神色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