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拾朝

分卷阅读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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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到最后一张宣纸时,柳息风发现那幅画是本子的左右两页并在一起画的,大约是因为那是一张鸟瞰图,构成繁复,一张纸不够,于是用了两页。

    看着看着,柳息风忽觉那画上的景致分外眼熟。

    “这是……”他抬起眼,往前方一看——

    眼前的风景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太平镇。”柳息风的目光在画册与现实中反复地移动,不知看了多久,才说,“这么像……这么多细节,你是怎么记住的?就凭我们当初躲曹森岩,在屋顶上的那一眼?”

    “也没有那么神。”李惊浊说,“后来我每次来镇上,都会仔细看看。看多了,心里就有了。”

    “你那么忙,画这些很费工夫。”柳息风把手中的本子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才说,“当初你画这些,是为了帮我找感觉,其实现在……”

    “还有一样东西。”李惊浊又从包里取出很厚一摞稿纸,也交到柳息风手上,“现在你要写。你还要继续写。”

    “怎么继续……”柳息风往稿纸上一看,不敢置信地一页页往后翻,“你——

    “你把《太平镇》第二部的手稿全默下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每天一点。”李惊浊说,“确实没有时间一次性写完。”

    柳息风怔怔地看着稿纸,失了言语。

    李惊浊说:“你不要想再把它毁了,我复印了很多份,我家所有人都看过了,余年也看过了。”

    柳息风一愣,说:“那他们——”

    “爷爷讲,他看着那手稿,忽然就发现胸口的棉袄湿了。”李惊浊看着远处的太平人间,“你重建了他已经失去的带天井的宅子和童年、他尊敬的几十年未能再见的父亲和母亲、他早已破碎的故梦和往日荣光。”

    北方移来几片云,起风了,柳息风颈边的茶梅花瓣脱离了花蕊,缠着长发一起,在风中飘了起来。

    花瓣飘啊飘,飘往远处渺小的人群。

    “默写《太平镇》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人世可能是个永不停转的滚烫熔炉,一个人无论怎么用力挣扎,都终将被熔去所有痕迹。绝大多数人都是蝼蚁吧。可是,蝼蚁不想被熔去的心情,竟不比王侯将相更少。”李惊浊从柳息风发中捡出一片花瓣,说,“你看,现在街上行走的人,现在坐在屋顶上的我,将来都会成为没有故乡的人,就像我的祖父。土地还是那块土地,故人眉眼不再,往日风流不再。

    “我们追着时间奋力走了一生,最后终于变成一个过时的人。

    “朝阳难拾。

    “那时候,我和你一起坐在夕阳里的屋顶,如果也能像今天一样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画,一本书,便可为今天的太平镇招一次魂。

    “所以,既然你也想过要写,既然你也会忍不住要继续写,那就继续写吧。写下去。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开始写的,继续写下去。”

    手中那蓝布本子与那摞稿纸重了起来,烫了起来,有如千斤烙铁。

    柳息风把它们抱到怀里,抱紧了,无言地点了点头。

    傍晚已至,天越来越凉了,李惊浊从背包里拿出一顶雪白的绒毛帽子,戴在柳息风头上。

    柳息风吻了吻李惊浊的唇,说:“去取底片吧。我们快一点,在天黑前回家。”

    又至路口。

    四周田野里一片空旷,作物已经被收割,土地等着新一年的到来。

    柳息风说:“这次我不去牵牛了。”

    李惊浊点点头,说:“散步回去不错。”

    柳息风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去牵牛?”

    李惊浊说:“路这么好走,当然不用牵牛。”

    “不对。”柳息风意味深长,“因为这次我腰上没系麻辣牛肉。”

    “什么意思——”李惊浊猛然反应过来,耳根蓦地红了。

    柳息风还不放过他,说:“你看,今天我们要是同骑一牛,顶着你的可就——”

    “闭嘴。”李惊浊捏住柳息风的嘴唇,“你能不能安静走路不讲话?”

    柳息风点了点头,李惊浊这才把他的嘴唇放开。

    “顶着你的可就是我宽阔的胸膛了。”柳息风以极快的速度说完后半句话,怕挨打,快步向前走去。

    “你——”李惊浊在后面又想气又想笑,“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如何?”柳息风晃了晃长发,对李惊浊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