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粤语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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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骨灰下葬那一天晚上,两人凌晨才回到韩轶在北京的租屋,陆益嘉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是软的,憋了几个月的眼泪在月夜里随着喑哑的嘶吼落进单人床床单,韩轶把他抱住,像抱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一遍遍地说:“还有我。”

    那时他对陆益嘉来说,只是一个关系稍近、阴差阳错走动才多了起来的好心师兄,也自认自己对对方来说大概比麻烦精好不了多少。

    可韩轶竟然吻他。

    陆益嘉连喜欢这个词都不敢去想,他眩晕又无措,只是想,韩轶竟然吻他。

    进门换鞋洗手后,他把满天星换进花瓶,又给阳台上一排绿植浇水,韩轶的第二个电话打进来,跟他说事情没解决好,晚上不回来吃饭,再不行的话,自己大概要临时出差。

    陆益嘉在客厅坐了会儿,平时这个时候他自己待着的时间不太多,他往四周打量一圈,原本满眼无趣的黑灰白,他搬进来后,韩轶才陆续添了很多东西,厨房甚至换了套烤箱。

    接着他去整理白天在呈霖没做完的工作,韩轶一直没回来,等到十二点,陆益嘉去睡了。

    凌晨一点半,他听见门开的音乐,但一直没等到隔壁卧室的门再开,躺到一点五十,陆益嘉出门下了楼。

    他在厨房找到韩轶,正装衬衣还没换,只在外面套了件围裙,案板上是和好的面团,手里正在拌馅儿。

    “下来干什么?”韩轶只回头看他一眼,就转回去继续他的工作,“吵醒你了?上去继续睡。”

    陆益嘉站在厨房门口,慢吞吞道:“没有,我没睡着。”

    韩轶背对着他忙碌,嘴里交代道:“明天得走一趟,六点多的飞机,可能要两三天,给你包饺子,又炖了只鸡,先吃鸡,一天吃不完也别吃了,这次别忘了……”

    “师兄。”陆益嘉突然说,“别弄了。”

    韩轶道:“这很快,你先上去睡……”

    “我说别弄了!”

    韩轶转过身来,胸前蹭了白色的面粉,平时骨节分明长相漂亮的两只手上全是面糊,眉心有疲惫,也有一瞬间的疑惑。

    那音调让陆益嘉自己也抖了一下,两手虚虚握起,放缓语气,跟平时一样的蜗牛:“现在已经太晚,白天我在公司吃,只有晚上一两顿,怎么都能解决。”

    他低而慢地说:“师兄,你也累了。”

    陆益嘉没有敢再看韩轶,只知道过了好一会儿,韩轶才回了句好,然后被解穴一般开始动作,放下手里的东西摘围裙、洗手,没做任何善后,两个人前后上楼。

    第二天陆益嘉起床上班的时候,韩轶早已经走了,餐厅桌上留一杯豆浆、拿碗扣了盘酥肉,还有徐徐热气。而厨房里,那团和好的面还在原处,晾了一夜,表皮氧化干硬似石头,高压锅中一只半熟的鸡。

    第九章

    他上班、下班,睡前给韩轶发了条微信,问他事情顺不顺利,半夜陆益嘉醒来上卫生间,手机没有未读消息。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五十二分,韩轶打了电话来,手机就在手里,陆益嘉把屏幕上的“师兄”看了十几秒,接起电话:“师兄。”

    韩轶道:“昨天太忙,我这儿都好,你放心。”

    陆益嘉道:“你注意休息,按时吃饭,别喝太多酒。”

    “我知道。”韩轶道。停顿一刻,陆益嘉听到一些模糊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韩轶声音也有些许改变,可能是躺下了,“家里水没了,我约了人送,送到了吗?”

    陆益嘉道:“到了,昨天下班送过来的。你现在才睡觉吗?”

    韩轶嗯了声,似乎还想说什么,陆益嘉道:“那你抓紧时间休息,我也该去吃饭了。”

    “陆益嘉。”韩轶说,“先别挂。我听人说,南京那边负责接收你的教授这几天正在北京,再打听才发现刚好以前有过合作,所以能说上话,我们聊过,他对你手上做的事也挺感兴趣,你看你什么时候请个假,去跟他吃顿饭……还是等我回去,你自己能不能行?”

    陆益嘉握着手机,原本已经走到窗边,暖热的光从他头顶浇下来,他一字一字认真地听手机那边混着微弱电流磁性的韩轶说的话,声线里有疲倦,更多的是事无大小的关怀,陆益嘉道:“谢谢师兄,但是不用了,其实都谈得差不多,我要求也很少,所以等结束学校的事以后走流程就可以……”

    韩轶严厉道:“你自己的事能不能上哪怕一分心?吃顿饭又不要你的命。”

    陆益嘉小声道:“我知道是我的事,所以不能再麻烦师兄。师兄你已经够忙了,还是别再操心我,你好好休息,我去吃饭了。”

    走前说去两三天,结果一周过去,韩轶还没回来。

    知道他忙,陆益嘉没打过电话,只偶尔发条微信,韩轶回得不及时,但是过后都会找时间给他回电话。

    周末中午,陆益嘉在微信上问他:还没好吗?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韩轶回复:不确定,应该快了。

    第二天陆益嘉发微信,他也还是只打字回消息。陆益嘉拨了个电话过去,韩轶没接,说在忙,晚上打电话也不接,陆益嘉编辑道:我有急事,你没时间的话我问小徐吧。

    小徐是韩轶助理,有业务上的事情偶尔会联系陆益嘉。

    没一会儿,韩轶的电话来了,陆益嘉听他叫了声自己名字,语气就有些发抖:“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韩轶似乎是笑了下,安抚地低道:“只是感冒,你不要担心。”

    陆益嘉急道:“是什么感冒,连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瞒不住,韩轶只好说了实话,陆益嘉搭最近能赶上的一班飞机过去,在医院见到肺炎住院的韩轶。

    他住着高级套间,床边摆了两个花篮,外面客厅还有好几个,一个陪护守着,陆益嘉到的时候,小徐也在,确实不能说孤苦伶仃。

    陆益嘉在床边坐下,韩轶拿了个香蕉给他,小徐和陪护都出去了,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

    韩轶瘦了,唇色是白的,有些起皮,短短几天,但好像眼窝确实有些陷下去,下巴上一些胡茬,头发不像平时那样打理得整齐,陆益嘉说不出话,倒是他,好像忘了两个人的不愉快,依旧板着张脸道:“瞎胡闹。”

    声音沙哑、粗粝,字字透着病气。

    “要住多久?还严重吗?”陆益嘉问。

    韩轶道:“明后天出院吧,回家休息。”

    回家,陆益嘉想起,那个家里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齐欣予托婆婆找的房子一直没租出去,所以甚至比刚开始谈的价格还要便宜。

    即便他只零零碎碎得搬,到现在也剩多少了,留着没走,只是因为得当面跟韩轶作别。

    他给不了太多,但至少该韩轶一个有始有终的作别。

    病房的窗帘拉得严实,韩轶解释因为他有些畏光,陆益嘉按他的吩咐低头在手机上订后天回北京的机票,慢慢地说:“之前齐欣予师姐一直在帮我找房子,前几天刚看好,离呈霖很近,走路三分钟不到,我打算搬过去,这样能多睡会儿,也不用总是大半夜加班,带着吵得你也没法睡。”

    “陆益嘉。”韩轶叫他。

    陆益嘉低着头看机票,乖顺地答应了一声。

    “你研究的东西都很好,无论对学校、业内还是你个人来说,都很有价值,不会因为我做得一些边边角角的事贬值。”韩轶低声道,“本科时你就很优秀,回来读博士需要我活动,是因为你研究生在国外读,方向和内容跟国内很多都不配套,无论是一个专利,还是什么仪器,可能你觉得很多,但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明白吗?”

    陆益嘉道:“什么,专利也是因为我才给的老师吗?”

    韩轶顿了顿,似乎责怪自己说得有些多:“你不是知道了吗?”

    陆益嘉没再接话,韩轶道:“那时候你没有落脚点,我的成果也是刚出来,互换的一个交易而已,你不用把老师想得太坏,也别把我的牺牲想得太多。”

    “我帮你,很多时候都是顺手,没想太多,所以也不希望你把它……”

    陆益嘉闷声道:“我想起那天你亲我了。喝醉酒那天。”

    他原本不打算说的,他盼望两个人默契而和谐地分开,那些情愫或许真的存在过,但如果韩轶否认,他也合该配合。可此刻他突然变了想法,即便无法回应、没法接收,他也依然没有权利云淡风轻地把韩轶对他一桩一件的好忽略,或许韩轶也希望他那样做,但韩轶不该得到这种对待。

    陆益嘉这样说完,韩轶似乎是笑了下,陆益嘉下意识抬头去看,发现真的是。

    他脸上带着一种笑容,轻微的,却好像什么凶恶的猛兽一样攥住了陆益嘉的心。

    “觉得恶心吗?”陆益嘉听见韩轶这样问。

    眼角微微下垂,英俊的面孔苍白而冷硬,像在强忍什么激烈的情绪,但又确实带着抹笑。

    “那天……我没忍住,对不起。”接着他又和缓地安慰陆益嘉:“别哭。”

    第十章

    回北京前,韩轶联系了家人,他母亲和妹妹在机场接走韩轶,顺便把陆益嘉在呈霖放下。

    过两天的晚上,韩滢打电话叫他过去吃饭,韩母要谢他专程去照顾韩轶。

    陆益嘉也记挂韩轶病情,但之前只上门过两三次,在小区门口迷了路,最后韩滢又下楼来找他。

    城郊的小区很大,两个人从反方向往回走,韩滢问道:“小陆哥,你是不是要搬走啦?”

    陆益嘉说“嗯”,韩滢就不好意思地拜托道:“就是……能不能麻烦你等几天啊,我哥看着还好严重,昨天还在打针……但是如果太耽误你的事的话,就当我没说,对不起啊小陆哥。”

    陆益嘉疑惑,但好像又懂,果然韩滢说:“我哥说明天得回家,因为你上班不方便,要搬了,他得帮你收拾东西,送送你。”

    韩轶是想要跟他之间的告别的,虽然从没开始过,但还是想要一个告别。即便那告别沉默、心酸、无力,陆益嘉眼眶发胀,他一向没出息,幸好还能维持表情。

    “好。”陆益嘉说,“其实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哪天搬都一样。”

    韩滢抓住他胳膊:“真的吗?谢谢你!那你待会儿一定跟他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