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棺材店的人填完了土,走到涂幽面前要劳工费,涂幽付了钱,把钱袋塞到口袋里,打发那群人离开,扭头一看,便见狍子精坐在原先自己坐的那块岩石上,呆呆愣愣地垂着头盯着地面发呆,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像是还没缓过来。
“喂…”
涂幽走过去,伸手想碰碰他,结果狍子精躲了躲,他的手便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你…”他有些恼怒,想着这小奴隶翅膀硬了,都学会给他脸色瞧了。
“人埋完了,你不走啊?”
狍子精不说话。
他怒道:“成,讨厌我是吧,不想理我是吧,那你自己呆在这儿吧,看夜里山上的狼会不会下来把你叼走。”
狍子精看了眼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狼把我叼走了,你就卖不了钱去买花狐狸了。”
涂幽愣了。
“你…”他想开口骂他都不知从何骂起。
说他太蠢,他记性却好得出奇,自己之前置气说的话他也记得。说他聪明,他又不是真聪明,一句气话也能当真。
涂幽来回踱了半天,最后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捧起了他的脸。
风已将狍子精沾了泪水的脸吹得格外凉了,涂幽擦去他脸上的眼泪,命令道:“不许再哭了。”
狍子精于是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涂幽说:“再哭以后娟儿送到庙里的浆果和糖葫芦你一个也不许吃。”
“啊…”
狍子精愣了愣,原本止住了眼泪,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可太惨了,刚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
“呜呜…”
涂幽只觉得他脸上的泪越揩越多,他有些手足无措,“别哭了,不卖你,不卖你了。”
“呜…那以后娟儿送到庙里的糖葫芦怎么办,你…你又不爱吃,会放坏的…”
狍子精抹抹眼泪,抽抽噎噎地说。
涂幽脱口而出:“都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话音刚落,他又觉得自己作为他的主人,这样的低声下气的行为实在有些跌份儿,于是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喂,傻狍子,我把那么多糖葫芦都给你了,你喜不喜欢我?”
狍子精点了点头。
涂幽耳朵尖又红了。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蹙着眉问他:“那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糖葫芦?”
“……”
狍子精被他问住了,他歪着脑袋蹙着眉愣了好久,看上去一脸纠结。
这傻子居然真的认真在想最喜欢哪个。
涂幽的脸黑了,原本情不自禁勾起的嘴角也耷拉下来。
他一脚踹在了那岩石上,冷哼一声。
“蠢死了,留在这儿喂狼吧。”
不远处的娟儿在那坟前磕了几个头,呆呆静默了很久,最后擦了擦眼泪,起身走到涂幽面前,怯怯地问:“大仙,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涂幽扭头看了眼她,语气不善道:“什么?”
“能不能帮我写几个字啊。”
娟儿从怀里掏出两块儿小小的被打磨的光滑的木牌,涂幽扫过去一看,便见那两块儿木牌上,一块儿是空白的,另一块儿上面则写了“先考刘大之位”。
莫不是是灵牌?
涂幽蹙了蹙眉,正欲发问,便见娟儿指了指挨着她娘坟墓的另一个小土堆,说:“那是我爹的坟,我爹叫刘大,我娘叫林月娥。”
她把那块儿上面写了“先考刘大之位”的小木牌递到涂幽手里,指着灵牌上那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说:“看,这是我写的。”
“是不是挺丑的。”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村里识字的人不多,我也没上过学,听人说人死了可以立个灵牌记着,我也就偷偷藏了两块木牌子。我爹名字笔划少,我娘的名字可复杂啦,你…能不能帮我写几个字啊?”
涂幽愣了愣,她看了看那木牌,问:“这牌子,你一直随身带着?”
娟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扭头看了眼那两个小土堆,握紧了手里的木牌,说:“有了这牌子,我便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啦。”
涂幽怔愣片刻,像是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他问:“有笔么?”
娟儿想了想,说:“我叔家里没有,不过,村里识字的神婆那里应该有。”
村子的东北角,常年背阴,后头便是山,神婆的家就在这里。推开摇摇晃晃的柴门,一行三人踏进了院子里,因为背阴,这院子也处处荒凉,主人一看就是个邋遢的人,院子里凌乱地堆着破烂的桌椅和干柴,上面还覆了一层厚厚的雪。
娟儿打父亲死后就没来过这儿,也有些打怵。
这神婆脾性怪异,村子里的人都说她古怪阴沉,又说她许是妖怪变的,传来传去,这神婆家也就人人敬而远之了。
娟儿推开那门,怯怯问了句:“有人么?”
外面因着下着雪,天地都是白的,而神婆屋里却阴暗的很,屋左侧的门前还设了帘子,藏青色的粗布料子,一遮便遮住了屋内的小半天地。
帘子后头传来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像是没什么气力,又像是有些轻慢。
“谁啊?今儿不算卦,回吧。”
狍子精嗅着这屋里潮湿的气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涂幽闻声也挤进屋里,只是才踏进屋内,便听见那神婆“呵呵”笑了两声,道:“哟,没想到还来了两位山里的客呢。”
涂幽蹙了蹙眉。
屋里有轻微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屋内燃起了烛,照亮了半个屋子。
帘子后头传来一个声音。
“过来吧。”
掀开那藏青色的帘子,三人一钻进去,小屋里顿时显得满满当当。
那神婆约莫五十几岁,闭着眼,脸上几道深深的皱纹,头上裹了一块方巾,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剪着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那是一张极大的红纸。
涂幽蹙着眉,问:“你在剪什么?”
那神婆眼似是盲的,始终没有睁开,她笑了笑,手底下缓缓剪出一块规整的圆。
“我在剪月亮。”她嗓音粗粝,笑着说。
“可你用的是红色的纸,月亮不是红色的啊。”狍子精指了指她手里的纸说。
那神婆神秘一笑,说:“小子,月亮就是血红色的,我亲眼所见。”
娟儿年纪小,虽然之前见过神婆,但还是觉得有些害怕,她张了张嘴,说:“怎么会呢?我从小到大未见过红色的月亮…”
“嘘…”神婆的脸转向娟儿,她手指轻轻一动,那张薄薄的红纸便神奇地立在了她指尖,她缓缓托起那纸,露出个诡异的笑,哑着声音道:“我看见的,可不是胳肢窝镇的月亮,是山那头的。你不知道吧,那月亮原本不是红的,但那地上的血光,把月亮都染红喽,染红喽…”
第20章
这神婆像是有些魔障了。
烛光打在她半边侧脸,在桌上投下一个黑黑的影子,桌上的红纸被那黑影挡着,变成了浓郁的暗红色。
涂幽蹙了蹙眉,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一丝暗光闪过。他双眼紧盯着那神婆,视线仿佛穿透皮肉,探到了内里,只是他盯着她看了良久,却并未见到她魂根有何异常,既没有妖根,也没有仙根。
这神婆,难不成真是寻常人。
那神婆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呵呵笑了两声,她指尖一旋,那里外通红的纸便在她手中出现了幻影,渐渐旋成一个球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