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玻璃鱼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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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时间,先不要参加活动了。”庄尧说。

    慕宁又点点头。

    庄尧等了几秒,才听见几声淹没在温泉翻涌的水声下,微不可闻的抽噎。

    这不是一个童话故事里描述的世界。

    不是你勇敢了,自觉得生而为人有选择爱谁的权利,便人人会敬佩你的勇气,或者宽恕你的特别。

    慕宁想到《爱你长久》里的莱西。

    莱西初中时作为男孩,因瘦小肤白遭人欺负。高年级的几个同学有一次找机会将他压在厕所里,几人一边轮流在他的背后做模仿的动作,一边放肆地嘲笑他。

    慕宁一直对这段戏有所保留。

    直到现在,这几个飞来的生鸡蛋,击溃了他心底最后的防御。

    他以一个格格不入的怪人身份,找到了与莱西的共情。

    第六十九章

    “高朗不演了?”朱砂茫然地举着电话,慕宁则依靠药物作用,在沙发上刚刚合眼。她不敢吵醒慕宁,压低声音道:“确定了吗?”

    “现在有辞演意向。”郭成伟也是焦头烂额:“麻烦你转告一下慕宁,这事儿很急。”

    “你和庄总说过吗?”朱砂问。

    “我敢吗我?”郭成伟说:“这事儿慕宁能解决,你信我。高朗就是他谈下来的啊!”

    郭成伟不知道的是,这段时间慕宁整夜整夜地失眠,总是要靠吃药才能休息几个小时。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爱你长久》的拍摄里,甚至有些太投入了。

    庄尧常常亲自来接慕宁回家,偶尔早来一些,便站在监视器旁看慕宁演戏。

    上周刚拍完一段莱西在男洗手间里被霸凌的戏。那段戏拍完,全场的人都噤了声,连导演郭成伟都盯着监视器忘了喊cut。无人叫停,摄影机便冷漠地继续拍摄,莱西蹲坐在地,无声抽泣。瘦弱的肩膀颤抖着,指甲盖卡进手掌的肉里,看着生疼。

    庄尧旁观者清,慕宁有点太入戏了。之前的事情让他和莱西有了真正的共鸣,于是那表演便不是表演,而是莱西用着慕宁的肉体在宣泄与嘶鸣。

    庄尧明白这很危险,但慕宁此时的拍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如果是顾启明,恐怕也不会喊停。

    便只嘱咐朱砂照顾好慕宁。

    朱砂哪还有照顾慕宁的功夫。她在片场外看着,明白慕宁此时尽全力所要表达的,正是她曾上天无处下地无门的绝望,她哭得比莱西还要凶。

    挂了电话,朱砂温柔地叫醒慕宁,后者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与隐隐作痛的眼眶,药物的作用令他昏昏欲睡。

    “高朗要辞演。”

    “为什么?”慕宁听见晴天霹雳似的,也无法理解:“戏都拍了一半多了。”

    朱砂也转达不清,说替慕宁与高朗约个时间见面谈谈。剧组拖一天,便是一天的钱。要尽快才好。

    当天夜里慕宁非常焦虑,失眠后,凌晨两点从房间里出来夜游神一般地往电影放映室走去。庄尧半夜也莫名醒来,路过洗手间,便看见房间门缝里漏出荧光来。

    他推开门,见慕宁盘腿坐在地上,手边放着半杯红酒。

    庄尧倚在门边注视良久,才敲门进去,问道:“在看什么?”

    “首演之夜。”慕宁答。

    “疯狂的吉娜罗兰兹。”庄尧便在慕宁身边坐下,请他帮忙再倒一杯酒。

    彼时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已经走入尾声。

    “你说,我们和角色之间的界限是什么?”慕宁困惑地问:“或者,有界限吗?”

    “我们?”

    “你也是学表演的,对吧?”慕宁反问。

    庄尧失笑,与慕宁碰了碰杯,道:“你一生会碰到很多角色,算上拍摄时间,再算上戏外的准备时间,假如你体验的时间超出预计,至多也就半年。这半年间,就忘记自我,活成你的角色。但从杀青的那一刻起,你要想起来自己是谁。你是诉说者,是载体,角色因你而生,你却不是因他们而生的。存在的界限,就是你的意志。”

    慕宁望着屏幕上的特写,喃喃道:“我的意志……”

    庄尧爱怜地摸了摸慕宁的头:“你师父和顾老师,都会为你骄傲的。”

    “朱砂和你说过吗?高朗要辞演。”慕宁说。

    庄尧没有多少惊讶,道:“我听说了。我来处理。”

    “不用。”慕宁看向庄尧,屏幕荧光落进他的眼中,焕发出明亮的光彩:“这是我的戏,我找的演员。我可以解决。”

    这是庄尧最初见到慕宁时,深深刻在他眼底的样子。也就是当他真正放段,放下自我之后,他才发觉慕宁一直很美。甚至,或许慕宁从来都没有变过。

    变的不过是自己的心罢了。

    “好。”庄尧笑着说:“你一定能办到,我相信你。”

    高朗得知《爱你长久》并没有希望拿龙标时,感觉自己上了艘贼船。

    刚定下的时候,郭成伟悄悄告诉他这戏有聚恒的投资,聚恒背景硬得像铁板,到时如果按要求删减部分镜头,上院线也不是没可能。有了这套底,高朗才放心签了合约。谁知不过须臾就情势大变,前两天他由小道消息听说庄尧退出了聚恒集团,恐怕过两天就会发告股东书等文件下来正式确认。

    高朗算是看明白了,这不就是庄尧给他小情人专门准备的戏么?

    可如今没了聚恒,就算是庄尧还在,他势单力薄,能力挽狂澜,起死回生吗?

    慕宁找来时,高朗的病假已经请到最后一天了。也到了该摊牌的时候。

    “这个戏,对我来说意义实在不大。”高朗说:“我明白此时辞演对你们影响大,但我觉得资方既然是你们自己人,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吗?”

    “什么?”慕宁问:“什么自己人?”

    高朗的态度一反常态,很是轻蔑。他是靠自己走到这一步的,慕宁这种靠潜规则上位的人,还压他一头,他心里本就不舒服。

    “你不知道?这戏是庄尧投资的。”

    慕宁不知道。从上到下,导演到演员,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这件事。

    “不是一个叫雨林文化公司的……”

    “那是庄尧名下的公司。”高朗一口二手烟喷到慕宁脸上:“不是吧,你们是不是一对儿啊,这都不知道?”

    慕宁只觉得心里一咯噔,他想起庄尧提起《爱你长久》时,眼睛里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在,他很少细想,但的确有所留意。

    然而,现在的慕宁已经不会再把庄尧放在所有事情之前了。他只将这个疑问放在心里,便干脆利落地打开了真正的话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不能辞演。”

    ……

    郭成伟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慕宁的电话,仿佛在等待死亡的宣判似的——默认手机铃声响起,郭成伟一把抓起来,颤抖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怎么样了?”

    电流声通到的地方沉默了一阵子,而后说:“他同意了。”

    “恭喜你。”庄尧回家时,带来一瓶好酒和一捧花:“我听郭导演说,你做通了高朗的工作。”

    慕宁看着最近总是风尘仆仆的庄尧,又想起高朗的话来。

    他接过庄尧递来的酒,状似不经意地问:“《爱你长久》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庄尧有些错愕,“怎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听高朗说,原来雨林文化就是你的公司。这原本就是你的戏,所以那剧本也不是你扣下的——是你拖到那时才决定给我的。”慕宁的眼睛迸发出尖锐的光芒来,他咄咄逼人地问:“对不对?”

    庄尧放下捧花,点点头:“准确地说,它一直都是你的。”

    慕宁在沙发上坐下,顿觉如坐针毡。

    “你为什么……总是给我错觉呢?”慕宁似是在问,又似是在同自己对话。

    庄尧明白慕宁在想什么。

    他在害怕。怕这些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又都是过去十年的重演。他怕自己深陷在这样的轮回里,便甘心沉沦。怕自己又变成从前的那个卑微的慕宁。

    那种灭顶的恐惧与不安,如同临海的村庄面临暴风雨时,会长鸣不已的警报器。

    男人蹲在慕宁面前,稍稍仰起头,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他的脸。

    “不是错觉,我向你保证。”庄尧的眸子温柔得如同一块发亮的琥珀,他重复道:“我向你保证。”

    慕宁垂着眼眸,没有回答。

    庄尧在他的额头上浅浅印下一吻,道:“等你杀青,我带你去伦敦。”

    “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