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玻璃鱼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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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尧猛然抬起头来,眼神锋利无匹:“因为什么,就因为我在几千万人的眼皮子底下承认,我他妈是个同性恋?”

    庄仲怒目而视:“你还敢提那几个字!”

    “我就要说!”庄尧当真敢扯着脖子与庄尧针锋相对了,“在英国读大学时,我是那届表演系唯一的亚裔。毕业大戏我演男二,您不由分说地找人杀到剧院,硬是把我给绑了。那话剧我都才演了一半。而我这辈子永远也没机会演后面的那半了。您说表演就是戏子,丢人,上不得台面,要我学点儿好的。行,我学了,国,我也回来了。现在,我他妈快四十岁的人了,我凭什么还得跪这儿任您打骂?”

    庄仲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说什么?你现在翅膀硬了!从小到大我们培养你,短过你什么?不提之前,就说你现在那点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沾了你这姓氏多少光,你心里清楚!”

    庄尧闻言,什么也没说,弯腰“咚咚咚”地在地板上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便站了起来。

    “这三个头,一谢您与谌阿姨多年养育,二谢兄弟姊妹伙儿的时不时的帮衬,三,最需要特别感谢是,这个我从来都格格不入的家里。”

    谌珍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哪怕庄尧改了称呼。她向来如此,执着而认真地做一个挑不出错儿来,却冷漠的继母。见庄尧如此说,她拿出一页纸来,递给庄仲。

    “从今天起,庄家再没你这个儿子。”庄仲接过,冷笑着摘下胸前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道:“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谌珍又递给庄尧。

    庄尧看也不看,拇指蹭了蹭额头上的伤口,沾了点儿血在手上,笑道:“不好意思,今天刚打了人,右手写不了字。”说完,在纸上印下手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厅。

    很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仍有后路可退。

    在他为了慕宁将自己的全部赌上之后,那些应有的恐惧和担忧却全部消失了。竟是在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得,自己是有后路可退的。

    他走出四合院,听见身后有响动,是朵朵追了出来。

    “小叔!”朵朵递给他一包纸巾:“擦擦血。”

    庄尧笑着接过:“谢谢你。”

    “你以后还会回来吗?”朵朵担忧地问。

    庄尧的笑容从未如此自在过,血在他的脸上凝固住,额头的伤口明晰可辩。但他看起来并不狼狈。

    “不会了。”他说:“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庄尧,下章写慕宁~抛下过去才能直视未来!

    第六十七章

    慕宁到别馆时,正是深夜。庄尧的家十年来没有变过分毫,一如当年他初次来时那样。安娜问需不需要在车里等,慕宁下车试了试门口的指纹密码系统,门竟然开了。安娜便安心地开车离开。

    是有多忙,连指纹也不记得删。慕宁心想。

    慕宁沿着前院的小径向客厅走去。

    他在门口开了灯,光线由远及近的亮起来。慕宁很喜欢这种环境光,让人觉得很平静。然而慕宁很快发现客厅里变了样子,左手边那座巨大的玻璃鱼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普通的墙壁。这墙壁太普通了,普通的让慕宁忍不住绕到旁边去,寻找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慕宁知道这座鱼缸对庄尧意味着什么。庄尧有一次告诉他,看着这座鱼缸时,就好像置身在水族馆里。世界变得寂静无比,任何人都需要那种寂静的独处时刻。

    慕宁站在那墙壁前,久久凝视。

    庄尧回到家,远远听见家里传来磕磕巴巴的钢琴声。男人失笑,大步流星走去,却驻足在客厅门口,看着错层上对着钢琴埋头认真弹奏的慕宁,不忍出声打扰这瞬间。

    慕宁以前演过钢琴家,因此临时抱佛脚学过几个月。

    “你生疏了。”一曲终了,庄尧才说话,随手放下大衣在沙发上。

    “太久没碰过。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慕宁道。待庄尧走近,才看到他额头上有伤,连忙问道:“你受伤了?”

    庄尧只字不提与家里决裂的事,在一旁的酒柜倒了杯白兰地,摆在钢琴架上。

    “你还好吗?”庄尧在慕宁身边坐下。

    慕宁自觉往旁边让了一让,随后回答道:“不太好。但那暂时不重要。我来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帮我?”

    庄尧没有回答,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开始弹奏。

    慕宁从前就觉得,庄尧什么都会。

    他那时候真喜欢这个男人啊,他手把手地教他当一个合格的公众人物,教他应付媒体、教他演戏,这个男人也曾是他最忠实的观众。在那时的慕宁看来,庄尧如是温柔,强大而无惧。他的眼睛里如同有着银河。慕宁爱上他可能只用了零点几秒。就爱到,哪怕燃尽身体里最后一点火星,也想留下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的梦。

    人们都说慕宁被宠坏了,可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傻。走入庄尧家里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若没有了庄尧的这份喜欢,没有了他的纵容和娇惯,他将一无所有。

    可他偏要强求。他沉溺在仲夏夜的虚无梦里,哪怕现实里早已遍体鳞伤,依旧不愿醒来。

    “我可是属柴火的,”慕宁那时候跟庄尧这么说过:“我会喜欢你到我烧成一团灰烬为止。”

    而他化为灰烬的那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钢琴曲空灵而寂静,清脆的音符回荡在空旷的宅子里,有微不可闻的回音。

    一曲终了,慕宁问:“你弹的什么曲子?很好听。”

    “without you i a dyg”庄尧回答。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慕宁顿了一顿,问:“这算什么,你在追我?”

    庄尧抿了一口酒,放回到钢琴架上,不敢直视慕宁的眼睛。

    “算了。你总是什么都不说。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现在也懒得猜了。”良久的沉默后,慕宁平静地说:“但是今天真的谢谢你。”

    “以后的日子不会很好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慕宁。”

    “我还有功夫担心以后吗?”慕宁苦笑着反问:“我几小时前可是刚被我前男友在全国观众的面前甩了。连个招呼都没给我打一声。”

    庄尧想到林家阳也生气,漠然道:“他配不上你。”

    “我也配不上你。”慕宁说:“但我们也在一起过。”

    “这不是一回事,我们之间不存在谁配不上谁。”庄尧道:“你又在钻牛角尖。”

    “不是我在钻,是我真的想不明白。我遇见一个人,喜欢他,我就付出一切精力,一切努力。可我到最后,总是留不住任何人。”慕宁说到这里,眼圈逐渐变得红通通的,带了些几欲不可闻的哭腔,但庄尧听得很清楚。

    “为什么我总是留不住任何人?我以前那么喜欢你,你站得很近,好像我一伸手就能被你拥抱住。可其实不是。我往前一步,你就远一步,我追了好多年,你只是越来越远。有一天我不追了,终于认识了一个追着我的。我觉得很安心,这个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离开我。”慕宁垂头丧气:“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可能真的对爱情过敏。”

    “对不起。”庄尧说:“我不该那么对你。”

    慕宁并没有接受这个道歉。

    两个人并肩坐在钢琴凳上,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慕宁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这里做过爱。那时庄尧身边没有别人,他是慕宁的全世界。离开庄尧的这段日子,慕宁总以为自己早已痊愈。可是坐在这里,才不过与庄尧说了几句话,十年间所有他以为早已痊愈的伤疤却忽然又被揭开,陈年伤口处的死肉重新变得腐烂,流出脓水与鲜血来。

    林家阳的缺点,慕宁比任何人发现的都早。但他选择忽视。因为与林家阳在一起时的那种“他喜欢我,一定不会离开我”的安心,是治愈心伤的良药。所以慕宁假装不知道。他也想全情投入这一段感情,才能彻底放下过去。可是……

    “无论我付出多少,无论多少。”慕宁说:“我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庄尧听出慕宁的语气不对劲,侧过头去看他。慕宁漂亮的眼眸泫然欲泣。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庄尧小心翼翼捧起慕宁的脸庞。

    慕宁却并没有哭,他挣脱了庄尧的手,吸了吸鼻子,倔强地回答:“哭有什么用!哭解决不了任何事。”

    庄尧愣住,这是他曾经说给慕宁的话。

    “是,我是很难过!”慕宁说:“但我不至于像从前那样,离开一个人就心如死灰。那样只是在折磨我自己,我干嘛要那么折磨自己。所以,你也别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你。”庄尧欲言又止:“我……”

    慕宁显然不相信。

    庄尧无意识地敲击了两处琴键,音节突兀地回响在空荡的家里。

    慕宁觉得不能再和庄尧说下去了。他不想又在庄尧面前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于是他调整了一会儿情绪,然后站起来。

    “我该走了。”

    “我送你。”

    两人一起路过那面显得格格不入的墙壁时,慕宁问:“你为什么把这儿的玻璃鱼缸拆了?”

    庄尧看着慕宁的眼睛,深黑如曜石一般地眼眸中好像存着千言万语。

    终于,他说:“那里面有一条鱼,我最喜欢,也养它最久。它很漂亮,在全世界都独一无二。我把它买了回来,细心培育照料,什么最好的都给他。就因为我太关注,它有一点点变化我都能够察觉得到,我发现这儿的环境并不适合它。可我不敢也舍不得放它回海里。海里那么多比它凶猛的生物,我如何能够保护得好它?于是我不再给它特殊的饲料,将它与其他的鱼儿一视同仁。却忘了它是独一无二的。我只能看着它的颜色一天一天地褪去,每日躲在珊瑚丛里,我都很少见到。”

    慕宁想起自己有一次问庄尧这鱼缸的事。

    “后来,它自己跳出去了。”庄尧接着说:“我将它交给了别人。过了一阵子,我再回头去看,它适应了更加复杂的环境,也更加游刃有余了起来。外面的世界诚然凶险,却给了它真正的生命力。这鱼缸,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所以,我拆掉了。”

    慕宁神色复杂地看着庄尧,他听得懂。

    “哦……”半晌,慕宁选择装傻,平静地说:“走吧,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好。”

    慕宁不知道的是,他没有任何想法瞒得过庄尧。

    庄尧知道他在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