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那一字一句背诵治国之道的太傅叹口气,结果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是何人!”
戎镜早感觉到有人过来,此人身上有真龙之气,想来就是那位人间天子,如也起身回头就看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头带金龙盘顶冠,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镜上下打量着他们,神情不怒自威,常人见他必然吓得静若寒蝉。
可惜面前这两人,一个是阎王,一个是判官。
如也见他丝毫不觉得可怕,反问道,“你就是上官逢?”
上官逢微微眯起眼睛,妙衡殿门口有重兵把守,他们如何进来的?
如也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是上官逢,他自怀中掏出那封有些厚重的信,上官逢瞧见他的动作下意识后退一步,戎镜站在一旁看到他的样子直冷笑。
那信拿在手中还有些分量,如也脑海里净是太傅最后加上去的四个字,柳木绝笔。
上官逢也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封信,自他登基后的每一年,七月十五那天都会有个鬼差托梦于他,醒来后枕边便会多出一封信,每封信的字迹都不相同,偶尔还有些歪七扭八的字迹,宛如黄口小儿所写。
他以为是那个乱臣贼子贼心不死,打开却发现信中全是治国之方,一政一策皆为造福百姓安抚江山。
那信的口吻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是他此生唯独觉得有愧的人。
此刻这人手中的信,就让他想起托梦的鬼差。
如也走上前将信递给他,“你知道这信该是谁寄来的吗?”
上官逢心中有个猜测,却一直不敢确定,“是谁?”
如也想从他眼中看出一点别的感情,可这人间皇帝居高位已久,早将喜怒不形于色,“你当真不知道是谁吗?”
手指忍不住捏紧信封,上官逢道,“不知道。”
如也不清楚他们过去的事,“那你打开看看吧。”
上官逢拆开信,里面同以前收到的信一样,写满了治国之论,他一目十行匆匆扫过,直到最后一页纸上才看到不一样的,可惜只有四个字——柳木绝笔。
他捏紧了信纸,沉声道,“这不是他的字迹。”
“确实不是,这是我代他写的。”
上官逢紧紧盯着他,“柳太傅在哪?你们抓了他?”
如也一时间也不知能说些什么,上官逢的心却乱了,“他为什么不能写字?你们对他用刑了?”
他想问你们是谁的人?
却又觉得不是,他们这种身手如果是那些乱臣贼子的人,自己恐怕早就死了。
柳木失踪多年,他以为是怨自己残害手足太过凶残,不肯见自己,年年偷偷让人送信过来,他却从来都见不到送信的人,问不到柳木的下落。
他几度以为是不是谁抓了柳木,想做人质来找他换什么,他等了这么多年,将那谋反之人一个一个送上断头台,却根本没人来找他。
柳木绝笔。
绝笔。
他已经不在了?
上官逢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有些紧张地看着如也,“他还活着对不对?”
如也下意识回身看了看那棵金丝柳,上官逢以为他这是意思柳木在树下埋着,直接冲到树下徒手挖开泥土,口中念叨着“不,不会的……”
如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只是在想那金丝柳下埋着什么,却不知道这人间皇帝心中涌起千百个猜测。
上官逢挖了一会就挖出个东西,他生怕自己挖出一具白骨,用手扫了半天的土才发现是一个锦盒,如也和戎镜也好奇树下埋着什么。
这锦盒陌生的很,上官逢也顾不上周围还有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直接将锦盒打开,入眼的却是一枚鸳鸯佩。
如也也没想到树下埋着一枚玉佩,上官逢越看越觉得这玉佩眼熟,忽然他的手都有些颤抖,这玉佩他见过,他见过……
半晌,上官逢有些哽咽的声音传来,“是柳木埋的吗?是他告诉你们的吗?他,他什么时候埋下的?”
他登基那年,正与二皇子斗的你死我活,一招棋错他与母妃都不会有好下场,万事都小心翼翼,朝中大臣都不敢与他们过多亲近。
没多久二皇子忽然差人送来一块玉佩,说是让他看看价值几何。
那玉佩雕的一双鸳鸯,成色一般,上官逢当他又是挑衅,让人直接送了回去,叫二皇子自己留着欣赏。
上官逢看着锦盒中的玉佩,正跟二皇子叫人送来的是一对。
后来他斗赢了二皇子,柳木却失踪了,皇帝对于他们皇子间的争斗睁一只眼,只是免除了每日的功课,他也许久不见柳木。
戎镜对于他们这些陈年旧事毫无兴趣,可惜如也却关心的很,他在一旁想了半天,开口道,“我这有面前尘镜,将旧物一照就能还原当时发生的事,可以借你一用。”
上官逢再疑心,也知道他们并非常人,“两位是天上神仙?”
本来普通人不会相信真相,但如也觉得这位人间天子会信,“我们是地府鬼差,替鬼魂偿愿。”
戎镜看他那一脸天塌的表情,取出了前尘镜,“你照是不照?”
上官逢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就是把他的心撕个窟窿,他也要看到真相,“照。”
他拿起那枚玉佩交给戎镜,戎镜将玉佩悬在前尘镜前,那镜面仿佛化成一汪水直接将玉佩吞了进去,然后荡起层层波纹,同时三人周围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
艳阳高照变成了乌云遮月,妙衡殿里四下无人,一个人影悄悄来到了金丝柳旁。
如也瞧见那人身穿白衣,身形修长,眼上还未覆着白缎,夜色下独自站在金丝柳旁,在他怀中抱着一个锦盒,他蹲下身子,在树下挖了个坑,将锦盒小心地放了进去,然后盖上土。
乌云退去,月光下那人的脸上还有些微红,在他手上攥着一枚与锦盒中一样的玉佩,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封信,信上写着与逢亲启。
妙衡殿是皇子们平日里读书的地方,柳木将那封信放在上官逢的位置上,便悄然离开了,他知道上官逢平日里来的最早,一定能看见。
他刚离开不久,妙衡殿中又来了一个人,正是二皇子身边的伴读,悄悄拆开了那封信。
上官逢从未看过那封信,因为第二天他被父皇急召走了。
柳木也不确定他是否看过,因为他被二皇子抓走了。
上官逢看着二皇子的人在妙衡殿掳走了柳木,从他身上翻出那枚玉佩,他听见柳木反复念着,“我只是痴心妄想,三皇子从不知道,皇帝知道顶多将我斩了,二皇子此举无用的。”
他又听见二皇子的声音,“有用没用试过才知道。”
他差人试了,在三皇子看来,此举真的无用。
周围的场景又恢复了,上官逢怔怔地看着前尘镜,“后来呢……后来呢……”
如也想,柳木大概以为上官逢看过那封信,对自己全无想法,他死后也只是想将没说完的治国之道继续讲给他。
上官逢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两位鬼差大人,在地府见到柳木了吗?”
“他瘦了吗?”
“有没有受伤?”
他忽然又想到柳木不能写字,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受伤……”
当年二皇子发觉柳木没用,怎么会好心放了他。
如也张了张口,还是没忍心告诉他,上官逢的表情似哭非哭,“我还能见到他吗?”
戎镜的感情都给了如也,对旁人的事毫无想法,闻言道,“你是人间天子,阳寿还长,等你死后他早就投胎了。”
一个时辰就要到了,如也道,“信已送到,我们也要回去了。”
上官逢最后问道,“绝笔是什么意思?他要投胎了吗?”
这事如也真的不知道,“许是吧。”
他还想说什么,可惜时辰已到,他和戎镜都被送回了地府。
第13章 绝笔书·后续
一阵阴风过后,如也和戎镜已经站在了两通桥边。
如也看向两通司,柳木此刻正坐在里面等着他的消息,他叹口气余光瞧见戎镜一脸尴尬,“怎么了?”
戎镜抬起手,他指尖正挂着一枚鸳鸯佩,“这玉佩忘记还给上官逢了。”
如也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玉佩是该给柳木还是上官逢,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有前尘镜?”
这个借口戎镜倒是早就想好了,他道,“我被鬼差送来时,给了我面前尘镜,说是阎王让我揣着到时帮帮你。”
如也没想到白无常竟然真的帮他转告了,有些受宠若惊,“看来有空我要好好感谢白无常大人。”
戎镜心中不满,要谢也是谢你的阎王相公,谢那个小白脸作甚。
如也并不知道旁边人心里已经酸上天,只惦记着怎么告诉柳木,他从戎镜手里拿过玉佩,“一会进去我与柳木谈谈,再决定这块玉佩到底还给谁。”